白纪的银针一根一根往她身上扎,云映仪在剧痛中坠入混沌时,耳边忽地响起晋王府那架紫檀屏风的碎裂声。
“你这贼子!”世子云玦的剑尖挑坏她刚做好的小木雀,木屑纷飞如雪,“若非你顶了箬箬的命格,岂配在王府锦衣玉食十六年!”
梦境陡然扭曲成刑堂,晋王手持族谱站在云箬箬身前:“你可知这些年来自己享的每一分荣华富贵,都是在饮箬箬的血?”
云映仪踉跄后退,绣鞋突然陷入黏稠血泊——竟是拓跋蓉将一把匕首插入谢同銮腰间,淌出的大片的血,拓跋蓉还在一刀一刀捅着,口中喃喃:“既然灵渊哥哥不要我了,那你就陪这个妖女一起去死好了!”
云映仪的手穿过他们的身躯,一声声徒劳地大喊——
“不!”
惊醒时喉间涌上腥甜,云映仪攥住锦被的指节青白。月光透过窗棂映出满地银色,听到屋里的声音,屏风外传来瓷器碎裂声,谢同銮染着烛泪的袖口掀开帘幔:“央央?”
谢同銮不放心别人,这几日都是他在外间候着。听到云映仪的声音后,他连忙起身,衣袖扫翻鎏金烛台,却浑然不觉蜡油灼手,踉跄着扑到榻边时,眼神欣喜若狂。
“五日......”他嗓音哑得似被火硝燎过,指尖悬在云映仪眉间不敢触碰,“央央,你睡了整整五日。”他穿着单薄的中衣,双眸熬得通红,看向云映仪的眼神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望着他眼中密密麻麻的血丝,云映仪心中一痛,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
窗外忽起环佩清音,月洞门边立着道青衫身影。容晏指间转着的紫竹箫“咔”地断成两截,他发间竹簪斜插,鬓角霜色被月光镀成银丝,分明是清隽书生的皮相,眼底却沉着化不开的墨色。
“央央......为父的央央……”
这声轻唤惊落梁上积尘,云映仪眼睫发颤,看向这位,自称是自己父亲的男人。
容晏皮相极好,骨相更是优越,若不是这副公子世无双的模样,当初也不会迷得谢瑶华直接将他抢入府中做驸马。
可今日,这位北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手中的半截紫竹箫第二次掉在地上,和北燕帝一同以铁血手段肃清皇城又舌战列国的北燕丞相,此刻连弯腰拾箫的姿势都透着笨拙。
他解下腰间锦囊倒出十几把长命锁,金玉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间更加清晰:“这是你满月时打的......这是三岁该换的......”
指尖抚过锁面刻痕,“你母亲为了护你,事事做的决绝,未给为父留下任何线索,为父还以为……所以,每年都照着想象打一把......”
温润嗓音裂开细纹,他抚过女儿眉梢的手在触及冰凉的温度时剧颤,“央央,是为父来迟了。”
云映仪无措得看着他,枕边的药碗忽然泛起涟漪——原是容晏袖中落下的泪。他慌乱去拭,却带翻了谢同銮搁在案头的冰裂纹笔洗,水渍在宣纸上晕开。
“央央畏寒......”容晏拉了拉锦被,小心翼翼地将云映仪的手放到被子里,指尖不小心摸到腕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时,更加心痛不已。
他的央央,本该被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地长大,如今白白收了这么多委屈,一个人该有多难过……
接到谢同銮的密信时,他和谢雍正在宫里弈棋,听闻消息后他手抖地拿不住信纸,还是谢雍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的。谢雍身为一国之主,轻易脱不开身,他一个从未练过一天武艺的书生,从宫中出发,换了五匹马,总算在两日之内到了赤水关。
可还未等他见到骨肉的模样,便从谢同銮此处得知了他的央央不仅身中寒毒,还有冰魄蛊的噩耗。
容晏是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性子,可一瞬间听到这消息,他惊骇地说不出话。后来,云映仪迟迟未醒,容晏扣着谢同銮,将他们相见以及云映仪在东瀚的每一件事都细细盘问清楚。
等他听完后,一双总是温润的眼眸如同潭水般深不见底,只余杀意。
东瀚晋王府……他们怎么敢!
怎么敢这么对他的央央……晋王府,云毅、云玦、云箬箬,还有孟书惟,这几个名字,他容晏记住了。
谢同銮默然将药盏往案几深处推了推。他自记事以来,从未见过姑父这般模样:发间竹簪歪斜插着半,腰间玉带銙系成了死结,更不提那件反穿的青衫——左襟压着右衽,全然忘了北燕礼制。
他悄然后退半步,给久别重逢的这对父女相处的空间,看着容晏从怀中取出个鎏金镂球。
“这是你还未出生时,为父为你做的小玩意......”容晏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漏出的血珠正巧染红云映仪盖着的雪白锦被,“你母亲素来喜欢桃花,为父在相府后院种了片桃林,想等你回到相府,......”他笑着悄然抹去嘴角猩红,“我为我们央央,搭一架秋千,可好?”
云映仪不敢去看容晏,他递来的鎏金镂球悬在眼前,球面流转的光晕里,她仿佛看见当年晋王云毅也是这样捧着支点翠步摇:“阿仪乖,戴上这个才是爹的好女儿。”
烛火忽然爆出灯花,容晏伸手要抚她额角的动作僵在半空,云映仪本能地偏头躲开,后脑撞上青玉枕的闷响惊得容晏二人齐齐皱眉。
“您......”她看到容晏手中的血色,终是忍住喉间关心的言语,蜷缩着退回床角,“容相,我不知道我的身世,也不知我的父母,在这世上,我已无人可依,无人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