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薄雾氤氲。天香阁的朱漆大门缓缓推开,露出里面精心布置的厅堂。沉香木的柜台泛着温润的光泽,博古架上陈列着各式琉璃瓶、玉盒,每一件都盛着容央亲手调制的香料。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幽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让人闻之便觉心神一荡。
然而,街上行人匆匆,竟无一人驻足。
锦瑟站在门口,绞着手指,脸色微微发白:“师姐,这......”
容央倚在门边,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青瓷香盒,神色淡然:“不急。”
她今日穿了一袭素白长衫,腰间只系一根银丝绦带,发间簪一支青玉素钗,整个人清冷如霜,与这繁华街市格格不入。
日头渐高,香阁依旧门可罗雀。
锦瑟急得来回踱步:“师姐,咱们的香明明那么好,怎么没人来?”
容央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不是没人来,是有人不想让他们来。”
她早已知晓——林家药行暗中放出风声,说天香阁的香里掺了毒,谁买谁死。拓跋家势力庞大,商贾百姓谁敢触这个霉头?
容央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敲了敲柜台:“锦瑟,去后院把那些香料搬出来。”
容央的指尖在柜台上轻轻一叩,声音不重,却似一记闷雷敲在锦瑟心上。
“搬出来?”锦瑟的嗓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师姐,那可是......”
“砸。”容央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锦瑟的唇色微微发白。她知道这些香料有多珍贵——那都是陈叔三年来走遍西域雪山、南海孤岛,甚至潜入西域皇宫才搜集到的极品。每一块香料都浸着血与汗,如今竟要亲手毁了?
“去。”容央抬眸,眼底似有寒星闪烁。
锦瑟深吸一口气,转身时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细微的香风。不多时,后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四个壮汉抬着第一口檀木箱出来,箱子尚未打开,已有丝丝缕缕的幽香从缝隙中渗出。
“砰——”
箱子落地时,整条街似乎都跟着震了震。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好奇地张望。锦瑟颤抖着手掀开箱盖,刹那间,一股醇厚如蜜、又带着海水咸腥的奇异香气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整条朱雀大街。
“老天爷!”一个头戴玉冠的香料商人猛地捂住心口,踉跄着往前挤了两步,“这、这是最上等的龙涎香啊!”
阳光下,箱中淡金色的香块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每一块都完美得如同天工雕琢。这种品相的龙涎香,即便在皇宫内库也难寻第二份。
锦瑟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闭了闭眼,突然抓起一块龙涎香高高举起——
“住手!”那商人嘶声喊道。
“砰!”
香块砸在青石板上,瞬间四分五裂。金黄的碎块飞溅开来,浓郁的香气如同实质般在空气中荡开涟漪。离得最近的几个行人竟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这香气太霸道,闻之令人神魂俱荡。
“疯了!真是疯了!”一个老者捶胸顿足,“这一块足够买下半条街的铺子啊!”
锦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牙又举起第二块。这次她砸得更狠,香块粉碎的瞬间,竟有细小的金色粉末腾空而起,在阳光下形成一团金色的雾霭。街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这千金难买的奇景。
“第二箱。”容央的声音从店内幽幽传来。
这次搬出来的是个乌木匣子。匣子一开,深褐色的香木静静躺在红绸上,表面布满油脂凝结的霜纹。有懂行的倒吸一口凉气:“百年的棋楠沉香!”
锦瑟这次没有犹豫,抓起香木就往地上掼。坚硬的香木在青石板上弹跳两下,裂成几段。更惊人的是,断裂处竟渗出琥珀色的油脂,那香气顿时变得清冽如泉,又带着蜜糖般的甜润,与先前龙涎香的霸道截然不同。
街对面茶楼上的窗户“哗啦“一声被推开,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探出头来:“怎么回事?这香气......”
第三口箱子是最小的,却用七重锦缎包裹。锦瑟一层层揭开时,周围已经挤满了人。当最后一层丝绢掀开,露出里面晶莹如雪的香粉时,整条街瞬间沸腾了。
“雪中春信!是西域进贡的雪中春信!”一个胡商激动得胡子都在发抖,“去年拍卖会上,一盒就拍出三千金!”
锦瑟的手抖得厉害。这盒香是师姐冒死从西域带回来的,据说采集自天山绝壁上的雪莲,十年才能得这么一小盒。她捧起玉盒的瞬间,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
“姑娘!手下留情!”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挤到最前面,额头沁出冷汗,“这香我要了!多少钱都行!”
锦瑟看向店内。容央依旧倚在柜台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玉盒从锦瑟指间滑落,在众人撕心裂肺的惊呼声中摔得粉碎。雪白的香粉如烟如雾般升腾而起,奇的是这香气竟带着寒意,吸入肺腑后让人通体清凉,仿佛瞬间置身雪山之巅。
“暴殄天物啊!”有人痛心疾首地哀嚎。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穿透嘈杂:“让开!都给本小姐让开!”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一个身着鹅黄纱裙的少女带着十几个仆从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她腰间玉佩叮当,发间金步摇乱颤,一看就是权贵家的千金。
“刚才是谁在砸雪中春信?”少女柳眉倒竖,目光如刀般扫视众人,最后定格在锦瑟身上,“你知不知道这香有多珍贵?”
锦瑟还没开口,容央的声音就从店内飘来:“我的香,想砸就砸。”
少女猛地转头,待看清容央的容貌后,瞳孔骤然紧缩:“你......”
容央缓步走到门口,阳光为她素白的衣袍镀上一层金边。她指尖把玩着一根金针,针尾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想要香?”容央忽然笑了,“今日只卖三种——梨白、九霄云、春风醉。”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这三种香他们闻所未闻,但看方才砸香的手笔,必非凡品。
黄衣少女却脸色骤变,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你、你居然敢......”
容央指尖的金针轻轻一转,针尖闪过一点寒芒:“怎么,拓跋小姐也对我这小店的香感兴趣?”
这句话像一滴冷水落入沸油,整条街瞬间炸开了锅。谁不知道拓跋家是皇商,掌控着大半个王朝的香料买卖?而这不起眼的香阁,竟敢直呼其名?
更诡异的是,向来跋扈的拓跋小姐竟脸色发白,带着仆从匆匆退走,活像见了鬼似的。
容央望着她仓皇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转身回店时,身后已挤满了抢购的客人。没人注意到,她袖中那根金针的珍珠,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