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盐运司衙门的青砖地上积着层白霜,凌风靴尖碾碎一粒盐渣,抬脚时带起细碎的“咯吱”声。林清芷广袖拂过廊柱,指尖在“洪武三年敕建”的碑文上顿了顿,突然屈指叩击砖缝:“空心砖?盐运司的墙倒是比户部银库还讲究。”她扯开砖块,夹层里掉出半截靛青绸布,浸透的盐渍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结晶。
“林大人慎言!”盐运使赵德全疾步赶来,蟒袍补子上的鹭鸶沾着灶灰,“下官昨夜亲自督查盐仓灭鼠,这才……”
“灭鼠用西域火油?”凌风剑鞘挑起他衣摆,焦黑的边缘卷着未熄的火星,“工部上月才将这批火油拨给蓟州防秋,赵大人的老鼠比鞑靼骑兵还金贵?”
盐仓方向忽起骚动。李策踹开仓门,成堆的盐包倾泻而出,雪白的盐粒间混着暗红颗粒。林清芷俯身捏起一撮,舌尖轻触即蹙眉:“辽东矿场的朱砂?难怪扬州盐价暴涨——你们拿毒砂充盐,是嫌百姓脖子上的枷锁不够沉?”
赵德全袖中手指微颤,面上堆笑:“许是搬运时沾染……”
“沾染?”凌风劈手扯破盐包,底层赫然是整块的青灰色岩盐,“淮盐该是雪花细盐,这岩盐产自川滇——盐引上写的可是‘淮盐三千引’!”他剑尖挑开岩盐裂缝,露出内里黏连的褐色糖霜,“闽广贡糖混川盐,赵大人这手‘移花接木’,是把十三省的物产都玩明白了。”
库吏抱着账册踉跄奔来,林清芷展卷细看,蚕茧纸透光处显出深浅纹路:“好一招‘阴阳账’!”她将账册按在阳光下,墨迹晕染出另一层朱砂小字,“每船盐引实载量只有账面三成,余下七成空额——去年黄河清淤的三十万两银子,原来补的是盐税的窟窿?”
突然一声瓦碎,库房屋顶窜出个黑影。凌风踏着盐垛腾空,剑鞘击中刺客脚踝,人如麻袋般坠入盐堆。扯开面巾,竟是盐场灶户的头目张三,脖颈处新鲜鞭痕还渗着血珠。
“昨夜灶房起火,烧死了七个熬盐的。”林清芷银针挑开张三衣领,锁骨处烙印的“逃”字触目惊心,“工部匠籍的烙印——赵大人连官匠都敢私囚为奴?”她突然掰开张三的嘴,半截舌头让众人倒吸凉气,“灭口灭到自家人头上,盐运司的规矩比诏狱还毒辣!”
码头忽传来货船号子,凌风眯眼望去,十艘平底沙船吃水极深。他纵身跃上船板,剑劈舱盖,倾泻的却不是盐粒,而是成筐的带壳牡蛎。“‘以蚝壳充盐引’?”林清芷剖开牡蛎,珍珠母层上赫然盖着盐引官印,“两淮盐引的朱砂印,竟用南海珠母贝做载体——难怪账目查不出破绽!”
赵德全突然夺过亲兵佩刀,却不是挥向众人,而是狠狠斩向船缆。货船顺流疾退,船底暗格迸开,数以万计的假盐引如雪片纷飞。凌风踏浪追船,剑光过处缆绳俱断,却见船舱深处二十口铁箱正在渗水——箱中泡胀的盐引渐渐显出血字,竟是边关将领受贿的名单!
“快捞!”林清芷将丈竿甩入江心,青铜尺纹卡住即将沉没的铁箱,“盐引用鱼胶黏合,遇水则显隐文——他们拿盐政当密信使!”浸透的盐引被她按在船板,朱砂褪色处浮出漠北舆图,鞑靼王帐的位置标着个“盐”字。
赵德全瘫坐在盐堆里狂笑,突然咬破衣领。林清芷银针封穴慢了一步,黑血已从他嘴角涌出:“尔等……真以为撼得动这百年盐山?”
凌风剑尖抵住他咽喉:“扬州八大盐商的宅子,飞檐兽首逾制三寸——赵大人养的不是商贾,是群披着人皮的豺狼!”他反手劈开江边石狮,空心狮腹中滚出串玉雕盐勺,每柄勺头都刻着六部堂官的姓氏。
午时三刻,运盐河上飘起腥臭。林清芷立在盐仓屋顶,看着衙役从河底打捞出百具尸骨,腕骨皆系着铁牌——“盐丁李四,万历二年投灶”。她突然挥竿击碎仓顶陶兽,空心兽首里倾泻的并非祈雨符,而是整箱的辽东参:“拿盐丁的命换人参,赵德全你腌臜了整条扬子江!”
暮色染红盐田时,凌风拎着半块岩盐踏入府衙。盐商供奉的“盐神”塑像被他踹翻,裂开的泥胎中掉出本血账——每页都按着灶户的血手印,边缘批注小楷:“嘉靖四十年,吞没灶户抚恤银七万两,购瘦马二十赠光禄寺卿。”
“该给京城的‘瘦马’喂点盐了。”林清芷将血账掷入煮盐灶膛,火光窜起三丈,“传令八大盐坊,明日开灶时——本官要亲眼看着这些腌臜账,一页页炼成百姓碗里的雪花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