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教坊司的朱漆大门在细雪中半掩。凌风踩着檐角新积的薄冰翻入院墙,玄色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腰间玉牌偶尔映出廊下灯笼的昏光。他屈指叩响西厢房的雕花木窗,三长两短的暗号混在更鼓声中。
窗内伸出一截皓腕,染着丹蔻的指尖夹着半张残谱:“大人来得巧,今日新排的《折桂令》缺个吹箫人。”柳如烟的声音裹着吴侬软语,腕上金钏却故意撞响窗棂——三声脆响惊起檐下宿鸦,暗处两个龟奴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凌风闪身入室时,林清芷已换上舞姬的茜色罗裙,正将银针浸入胭脂盒。铜镜映出她云鬓间新插的鎏金步摇,凤嘴里衔着的珍珠被换成淬毒银丸。“柳姑娘的焦尾琴第七弦松了。”她指尖拂过琴身,突然扯断琴弦,丝弦内层竟裹着密信,“这冰蚕丝产自辽东,教坊司用得起这等琴弦?”
窗外忽起琵琶声,有人隔着珠帘娇笑:“柳姐姐的《折桂令》怎换了调式?”凌风抓起案头玉箫抵唇,箫声暗合《破阵乐》的杀伐之音。林清芷顺势旋身起舞,广袖翻飞间打翻烛台,融化的蜡油在地面凝成诡异的狼头图腾——与九门水道暗藏的火药桶标记一模一样。
柳如烟突然按住琴案某处雕花,机关弹开的暗格内滚出半块兵符:“三日前有客醉酒遗落此物,偏巧那夜南镇抚司的军械库……”话音未落,门外响起铜盆坠地的脆响。凌风箫声骤急,林清芷的银针已穿透窗纸,廊下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哼。
“子时三刻,后院水井。”柳如烟蘸着胭脂在凌风掌心疾书,鲜血般的红痕勾勒出教坊司暗道图,“巡夜的龟奴每夜要饮参汤提神,今日汤里多加了二钱曼陀罗。”
更漏声里,凌风贴着回廊阴影疾行。庖厨飘出的药香中混着铁锈味,他剑鞘挑开药罐,沉在罐底的玄铁箭头还沾着蓟州红土。林清芷从灶膛灰烬中拈起未燃尽的账页,焦痕上的“光禄寺”印鉴与冰船走私案卷宗完全吻合:“看来徐党余孽,把这儿当第二个九门水道了。”
亥时末,井口传来三声蛙鸣。凌风拽着浸油的麻绳潜入暗道,靴底碾过的新鲜苔痕延伸向黑暗深处。林清芷忽然按住他肩头,耳语随呼吸的热气拂过颈侧:“看水纹。”
暗道积水泛着诡异的青绿,漂浮的霉米间夹杂着辽东精炭碎屑。凌风剑尖挑起一块炭渣,断面年轮纹与皇陵祭器如出一辙:“工部说精炭全用于冬至祭天,原来祭的是这帮魑魅魍魉!”
前方豁然开阔,二十口包铁木箱整齐码放。林清芷的银簪撬开箱锁,掀开的箱盖内却不是预想的兵器,而是堆叠的《春宫图》册。她冷笑撕开画绢夹层,露出底层压着的蓟州布防图:“徐党倒风雅,用秘戏图藏军情——这画上印章是通政司的私库编号。”
突然一声机括响动,暗道石门轰然闭合。柳如烟的声音从通风孔传来,裹着铁器摩擦的锐响:“大人小心脚下!”凌风猛然跃起,原本站立的地砖弹起淬毒铁蒺藜。林清芷广袖卷过壁灯,灯油泼向石门缝隙,火焰顺着暗藏的硝石线窜入机关中枢。
爆炸的气浪掀翻木箱时,凌风已破窗而出。教坊司后院假山崩裂,露出半截精铁铸造的弩机,机括上“五军营”的铭文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林清芷踩住试图钻入密道的龟奴,从他怀中搜出的青铜酒壶旋开壶盖,内壁赫然刻着光禄寺少卿的私印。
“好个声色犬马之地!”凌风剑指龟奴咽喉,“你们用迷药掺在酒里,把朝廷命官都变成徐党的傀儡?”
五更鼓破晓前,柳如烟在妆奁底层取出半枚虎符。铜镜映出她撕裂的袖口,臂上旧疤拼成前朝禁军的鹰隼刺青:“三年前他们杀我父兄时,怕是没想到漏了这把钥匙。”她将虎符按进凌风掌心,冰凉的金属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教坊司地窖第三间暗室,锁着比军械更要命的秘密。”
晨雾漫过窗棂时,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凌风站在坍塌的假山前,望着地缝中渗出的黑水——那分明是火药受潮后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