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酒递到赵构面前。
赵构二话不说,拿过来,饮尽,放碗。
莫说一碗酒,就是罚他十碗、十坛也认了。
“你说你错了才是真的错了!”
范希文勾了勾手,接过空碗,再倒。
赵构又喝了一碗,不明就里,偏偏又不想问。
这次倒满之后,范希文自饮。
光线并不太好,赵构总觉得范兄的面色笼罩在一片昏暗中,时远时近。
他要张嘴说话了!
“你觉得你是欺骗了我,还是说私下里安排算计了我,所以心怀愧疚?”
赵构摇头,忽又点头,吃不准方向。
范希文嘿然一声。
“看来我这个朋友做得不地道。”
赵构愈加奇怪,直愣愣地看着范希文倒酒、饮酒。他两只手合到一处,两个大拇指交叉按住虎口,等范兄解惑,或者说宣判。
“既然是好朋友,双方应当相互认定,不论任何情况,都能肝胆相照、生死相托,然否?”
赵构点头。
“你身份特殊,不可能如常人一般轻易交付真心,更需要权衡许多利弊。而我,一个螟蛉庶子,自比于跳蚤的货色,凭什么能得你器重,引以为挚友呢?”
赵构又慌张起来,喊了一声“兄长”,被范希文打断。
“利用自己的权力,创造机会试探一个无比看重的人,这是智慧。尽自己能力,控制事态,保障他人安危,这是慈悲。事后为此自责,甘愿认错认罚,这是真诚。力图挽回朋友真心,不惜低声下气,这是义气。
赵构,康王,千岁爷!你把我范希文看得太矮了,如果我为了这些与你置气,那我这个朋友根本就算不得合格。
你可知道,就连莽子他们与我也不会产生严重的矛盾,为何?
真朋友,应当竭力理解对方,承受对方的好与歹,这是相互的。
你明明为我好,还怕我生气?难道不应该理所应当地站出来邀功吗?”
赵构原本勾成一坨的身体逐渐放开,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位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少年。
这番话可以说是他十六年来听到过的最真挚、最贴心的话。
“范兄......”
一口气堵在喉咙处,卡得生疼,令赵构只能用酒先顺气。
“龟儿子!哪个喊你哭?”
范希文眼露嫌弃,全然忘了赵构的身份,蜀地的标准荤骂敞口而出。
叶峰怔了一下,这次不曾开口,竟然也悄悄吸了鼻涕。
赵构也不生气,吊着一根晶莹的鼻渍,嘿嘿傻笑。
“范七,你方才说的邀功......”
“邀个毛线,过时不候~”
范希文挥手转身,却看见双目泪痕依稀的三娘。
“范先生,你太有才了,哇......”
这个男人婆真麻烦,居然哭了起来。
范希文哄也不是,不哄又被周遭奇怪的眼神盯得不舒服,尤其是向乾和有为两个东西,别以为七爷不晓得你们心里想的甚!
扣工钱,必须扣工钱!
范希文有些晕,请百多号人吃饭,一桌敬一碗都厉害得紧,更何况总有人来单挑的。
肚子实在太胀,唯有先挂上白旗。
于是有为等人,成了范希文天然的酒桌后备军,而三娘也不知为何加入了其中。
爱谁谁,反正七爷我先不喝了。
席间,袁娘子终于找到了机会,带了之前被赵构临幸过的几位乐师前来敬酒。
范希文则以酒醉为由,连推数碗,全由叶峰灌进肚子去,又放倒一个好汉,还是皇城司指挥副使,江湖好手,说出去芙蓉苑又要再涨市价。
赵构突然想起“养精蓄锐”一事,做起了清心寡欲的高人。
袁娘子记性自然好,一个劲问那《梁祝》曲目可有誊写完全。
赵构大方,一次性拿出两份谱子,其中还有一曲便是小伙儿所唱的《小神仙》,但是古今用音有所不同,只能大概完成旋律,要想做到极致复刻却是不能。
袁娘子得了两首经典,自然高兴异常,当场就要表演一番。
“诶~袁娘子莫急,这《小神仙》就在现场。”
听赵构这么一说,袁娘子赶紧搜寻了一番,忽有所悟。
“莫非是那个小师傅?”
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不是他作的,但他唱得极好!”
赵构记得范希文所说,不敢随便再攀扯作者,不过他只喜欢听小伙儿在街上唱,自然首推这位登台表演。
腼腆的小伙儿久经市场考验,面皮早已不是一戳就破的了,拿了叶峰给的赏银,藏到老道怀中,而后便施施然登台卖声。
说来也怪,小伙儿所唱《小神仙》,自带一丝缘法,令听者安详,又有现场乐师恰到好处的配乐,一时间让整个大厅哑然。
直至三遍循环,足足一刻钟,小伙儿才被赵构喊了下来,厅内又逐渐恢复了嘈杂。
而经过如此久的时间,早有成都各方来客进入此间,听此一曲仙音之后,再不识音乐的也要坐下来大加赞赏一番,居然又有许多赏钱进入老道的腰包。
老道自然高兴,又能吃酒,又能赏花,还能挣钱,一举而三得。
酒不知几巡,又快到扶腰打马的时段,有心急者早已自掏腰包寻快乐去。
袁娘子请了几次,赵构自不会与之苟且,范希文也一通推辞,只当是时机不到。
赵构看了山长那边许久,忽然在范希文耳旁嘀咕了几声。
后者眼露迟疑。
“这样真的好吗?”
“诶~兄长有所不知,且不闻百善孝为先,勿以善小而不为也。”
范希文点头,确是这个道理。
“老弟,好文采!”
于是大厅中惊现一幕。
蒲夫子、山长、何尚晏被强行架走,直往后院而去,奈何三人都喝得不少,根本不能挣扎。
过道处传来杀猪般的骂声。
“范希文,你个龟儿子,狗置的!今日竟然要坏为师的清誉吗?”
范希文掏了掏耳朵,不知怎的,今日耳朵甚是瘙痒,屡扣不止。
某小院处,山长望着气喘吁吁的蒲夫子,恨不得给他一坨子。
“你说你,闹个锤子,都到这门口了,何不干脆让人把我们抬进去,一夜风流,也是你那好学生尽了地主之谊,如今面子里子都丢了。我不信你这老**不后悔!”
蒲夫子眼睛乱转,又不好承认。
“何尚晏,你以为何如?”
何尚晏也是个老实人,说话丝毫不顾及蒲夫子感受。
“学生原本是想体验一番......”
蒲夫子摇头叹道:“尔等均为读书人,何以如此?如今说来还是我的过错。”
想了一会儿再道:“此事不难!”
说罢,仗着酒气大胆前往大厅处,腹内运气一番,再次大骂。
“范无邪,你这个不孝之徒,给山长安排的陪侍在何处?还不带我等去见识见识!”
赵构一时间惊为天人。
“哥哥,你这位先生有点东西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