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李莲花便决定赶着他的莲花楼往人口密集的小镇赶去。
莲花楼歪歪斜斜撞进镇口时,惊得茶摊底下的芦花鸡扑腾起三尺高。李莲花拎着个细绵布被卷跳下车,袖口还沾着半片捣烂的接骨草,活像刚从药材堆里刨出来的山匪。
\"姓李的!\"被卷里闷声炸出个女声,素纱面颊下透出点轮廓,\"你捆粽子呢?我肋条都快被竹板硌出印花了!\"
\"林姑娘,林姑奶奶,固定性骨折需三点受力...\"李莲花话没说完,迎面飞来颗榛子正敲在眉骨,沾着药汁的眉毛抖了抖,倒显出几分委屈。
回春堂里蒸着艾草,孙老头正拿火钳拨弄药炉,抬眼就见李莲花扛着个扭动的被卷挤进来,素布缝里忽地探出只缠麻布的手。
\"老爷子!上回见您给铁匠接膀子,抡锤子似的咔咔两下...\"这是原主的记忆,感谢有这个记忆,她才能找到这个老爷子,让他给自己治疗。
\"那是给骡子正颈骨!\"孙老呛得直拍大腿。
林清浅让李莲花把自己抱出被子来。
孙老盯着李莲花拆的动作瞪圆了眼:\"杉树皮当夹板?底下还垫着接骨木叶?你小子倒会就地取材。\"
\"《医宗金鉴》有载...\"李莲花开始吊书袋。
林清浅无语的瞟了他一眼,伸出自己的手腕让孙老诊脉。
孙老捏着林清浅腕子\"咦\"了声,三根手指在麻布绷带上来回摩挲:\"小娘子这骨头远端接得倒端正,莫不是用门闩卡的位?\"
\"您老说错了\"面纱下传出脆生生的笑,\"当时李大夫可是踩着...\"话没说完被塞了块甘草片,李莲花耳根泛红:\"孙老且看她左肋固定...\"
老大夫掌心贴着夹板轻叩,突然抄起药碾子敲李莲花后腰:\"竖子!竹板卡在第九肋当间,你是要把人勒成端午的咸肉粽?\"木窗棂都被孙老吼声震得簌簌落灰。
药香氤氲间,李莲花举着医书满屋转悠,孙老抡着捣药杵追着要敲他膝盖,林清浅翘着裹成藕的脚踝坐在竹榻上,面纱下漏出点狡黠笑意。
孙老头最累了,终于停了下来,他一掌啪地拍在诊台上惊起缕药尘:\"好了,我现在开始治疗!\"
\"丫头仰卧。\"孙老抖开卷素麻布,\"李小子压住她肩膀。\"老大夫枯瘦的手掌悬在肋间半寸虚按,突然扭头瞪李莲花:\"让你压肩用力!不是,你没吃饭呀,一点力气都没有\"
林清浅面纱随闷笑轻颤,看李莲花吃瘪太有趣了,接着她的肩膀就被李莲花用力压住,“嗷”一声,林清浅随着孙老的动作痛呼出声。
李莲花赶紧出手帕塞进林清浅的嘴里,忘记让她咬杉木板了!
林清浅痛的人都麻了,还不忘要怒瞪李莲花。
李莲花赶紧扭头回避她的目光,这是孙老干的,又不是他!再说治疗都这样,会痛的!
\"专心!\"孙老指尖点在第九肋位置,\"竹板卡着胸膜反折线,再勒半寸她就该咳血沫子了。\"说着抽出三指宽的杉树皮,就着药酒在炭盆上烘出淡淡松香。
李莲花抻着脖子记下每个步骤:\"听说说杉皮需浸醋...\"
\"那是处理陈伤!\"孙老将温热的树皮贴上肋间,\"新鲜骨折要借木性活络气血。\"缠绕麻布时特意留出两指空隙,\"戌时解带半刻钟,卯时用热盐袋敷两炷香。\"
轮到处理手腕时,老大夫突然摸出个竹制分指板:\"腕骨虽然接正了,但指节气血淤滞。\"说着把林清浅五指卡进凹槽,\"每日晨昏各握五十次药棉团。\"转头朝李莲花扔去个陶罐,\"接骨草配赤芍捣泥,记得用芭蕉叶裹着蒸。\"
\"脚腕夹板垫太薄。\"孙老突然抄起捣药杵敲李莲花手背,\"《正骨心法》没读过?足踝受力需双层杉皮错位...\"话音未落,林清浅突然绷直脚尖:\"老爷子!他先前拿我绣鞋当砝码牵引!\"
\"胡闹!\"孙老甩出捆棉绳,\"悬吊固定要平牵缓释,明早去后山砍根老竹做牵引架。\"
暮色染窗时,李莲花正往药囊上标注\"申时温服\",忽被孙老用艾条戳后腰:\"药方里加三钱伸筋草,你写的鸡血藤活络过猛。\"林清浅捧着黑陶药碗皱眉,面纱下传出含糊抗议:\"这比黄莲还苦...\"
\"蜜饯在青瓷罐。\"孙老头也不抬地打断,\"忌食生冷辛辣,李小子尤其看好她偷吃忌口的东西。\"
日头西斜时,林清浅的治疗暂时结束,李莲花则蹲在回春堂门槛上数铜板,他打算先去采购一些生活用品,但是钱囊里叮当响的铜板还没孙老给的枸杞多。
林清浅扶着新制的竹拐挪出来,素纱面巾被晚风掀起一角:\"李大夫,再数下去天该落雨了。\"
李莲花攥着钱串子突然起身,惊得身后人晃了晃。他赶紧扶住林清浅。
\"慌什么?吓了我一跳\"说着晃了晃腰间鼓囊囊的荷包,和李莲花的钱串子形成鲜明对比。
李莲花有点被炫耀到了,收起自己的钱袋。
\"本姑娘请李大夫置装,还不速速启程?\"
这是李莲花当初给她洗衣服找出来的,林清浅大方给他一百两做诊费和护工费,谁知道这人死心眼,说他救人治病只收五两,最多再收个住宿餐食费五两。
林清浅想着到时候给他买东西强硬送他,毕竟谈钱伤感情。
青石板路被晒得暖烘烘,李莲花背着人走得四平八稳,林清浅举着竹骨伞挡面纱,伞沿垂下的流苏扫得他耳尖发痒:\"往东,那家靛蓝布幌子的...\"
\"客官里边请!\"布庄老板娘眼尖得很,瞅见李莲花摞补丁的肩头,帕子却往林清浅方向甩,\"新到的素罗纱最配小娘子...\"话没说完就被竹拐轻点柜面。
\"细棉布六匹,靛青、月白各半。\"林清浅指尖划过布样册,突然戳了戳李莲花后颈,\"那匹松花色的扯七尺。\"见他梗着脖子要回头,伞面一斜挡住他视线:\"给你裁罩衫,省得天天穿的像腌过头的酸菜。\"
李莲花慌乱地想要拒绝,被林清浅狠狠一瞪。
\"今天听我的!不许说话\"
李莲花无奈只能老实。
老板娘抱布出来时,正撞见奇景——青衣郎君背着戴面纱的姑娘在试衣镜前转圈,活像只认路的青壳龟。
\"放我下来!\"林清浅竹拐敲了敲他小腿,\"拿那件窄袖短褐试穿看看。\"
李莲花拎着衣裳如同拎着烫山芋,他比划半天硬是穿反了前襟。老板娘憋着笑要帮忙,却被林清浅竹拐拦下:\"劳驾取那套鸦青的。\"转头压低声音:\"李大夫分得清里外么?这是给驴套辕呢?\"
李莲花瞬间脸色通红。
林清浅在布料店大肆采购了一番,让人送去医馆后,才被李莲花背着去找孙老推荐的木匠定制轮椅。
木匠铺里飘着松香,王师傅正拿墨斗在榆木板上弹线,抬头就见李莲花背着人跨过门槛,活像扛了袋会说话的稻谷。
\"孙老说您会做带轱辘的椅子?\"林清浅扒着李莲花肩膀探头,面纱扫过他耳后的碎发痒丝丝的。
老木匠叼着竹烟杆敲了敲墙角:\"漕帮二当家上月订的四轮车还剩个架子。\"李莲花凑近瞧那半成品,差点被横梁磕着脑门:\"这车架怎的成弧形?\"
\"您当造战车呢?\"王师傅嘬了口烟,\"小娘子肋巴骨不吃力,得用藤条编靠背。\"说着抽过泛黄的图纸,\"座板要开七个透气孔,免得天热捂痱子。\"
林清浅让李莲花靠近木料堆旁,忽然用竹子拐敲了敲车轴:\"这榫卯卡太死,我要能收放扶手的。\"见俩男人齐刷刷瞪眼,面纱下飘出句:\"孙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不得在椅上绣花解闷?\"
李莲花摸出炭笔在墙上划拉:\"《天工开物》提过燕尾榫...\"话没说完被王师傅的刨花砸个正着:\"别整那虚的!拿芦苇杆比划下小娘子腿长——对喽,脚踏板得矮两寸,要不抻着肋巴骨。\"
量到腰围时出了岔子。林清浅裹着夹板死活不肯解外衫,李莲花举着皮尺像被烫了手:\"要不...按人形比例...\"王师傅翻着白眼扯过捆麻绳:\"绑个结记尺寸得了!当裁衣裳呢?\"
\"轮子要裹层熟牛皮减震。\"林清浅晃着钱袋叮当响,\"再加个放零嘴的暗格。\"李莲花刚想说什么,被颗梅子糖塞了满嘴。
暮色渐浓时,铺子里横着辆怪模怪样的四轮车。王师傅踹了脚活动踏板:\"卯时三刻来取,记得带够现银\"
回程路上星星冒头,路过饴糖铺子时,李莲花突然慢了半步,粗陶罐里琥珀色的麦芽糖泛着光,混着炒芝麻的香气直往人鼻尖钻。林清浅腕间麻布带轻扫他下颌:\"李大夫今年贵庚?\"
\"咳...饴糖可缓急...\"话音未落,荷包已飞向柜台。林清浅指尖勾着自己的发丝,面纱下漏出声轻笑:\"三岁不能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