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当婉宁回到府里的时候,管事嬷嬷来禀告说,成王妃带着世子已经等候许久了,乍一听这消息,婉宁都呆愣许久!
“谁?”她不自觉地问出口。
“成王妃和世子”管事嬷嬷看到婉宁脸色铁青,眼睛泛红的模样,吓得赶紧跪地匍匐。
“成王妃!哥哥竟然已经成亲生子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哦,那时候我在代国,我怎么可能知道呢!都没人关心我的死活,更不要说把哥哥结婚的消息告知我了!”
婉宁内心深处一片凄凉,她在这个世上都没有人在乎她!明明那时候她在代国受苦……
婉宁内心升腾起一阵怨气,她抓起身旁的琉璃盏,直接砸向墙面,凡是在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东西,她都全部砸碎,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暴虐过,等发泄了一通之后,她的心情才渐渐平复,让人可以把成王妃和世子带过来了。
正厅里燃着沉水香,袅袅青烟在鎏金瑞兽香炉上盘旋。
婉宁的手指死死扣住椅扶手上的莲花纹,指节泛出青白。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回响,像是代国冬夜里永不停歇的狼嚎。
\"公主,王妃与小殿下到了。\"宫女跪在珍珠帘外,银丝绣的帘穗随着话音轻晃。
帘外传来环佩叮当。十二扇鎏金屏风后转出个藕荷色身影,成王妃牵着个雪团似的小人儿款款而来。
婉宁的指甲在扶手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那孩子穿着月白云锦袄,颈间挂着块羊脂玉佩,正是当年父皇赐给长子的传家之物。
\"给长公主请安。\"成王妃福身时发间金步摇纹丝不动,绣着百子千孙的裙裾在青玉砖上铺开涟漪。三岁的世子奶声奶气地跟着行礼,圆润的脸颊还带着酣睡压出的红印。
婉宁忽然笑起来。她刻意模仿代国太后那种沙哑的笑声,看着王妃肩头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抬起头来。\"
成王妃仰起脸的瞬间,婉宁呼吸一滞。那双杏眼明如秋水,眼尾却微微上挑,带着特有的娇媚。
更可恨的是那身雪肤,在代国那几年,她早忘了中原女子可以这般光滑如玉。
\"嫂嫂真是好福气,生了个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婉宁走下主座,织金裙裾拖过青砖发出悉索声响。
她伸手去摸世子发顶,孩子却往母亲身后躲了躲,这个动作让婉宁想起代国二王子养的那只雪貂,讨厌他人的触摸,总爱缩在主人披风里。
成王妃忙将孩子往前推:\"小儿怕生,公主莫怪。\"婉宁的指尖停在半空,转而捏住世子衣襟上缀着的珍珠。
浑圆的南珠在她指间碾磨,让她想起代国女奴们被拔掉牙齿时满嘴的血沫。
\"本宫在代国时,还未曾听说兄长大婚,所以没有准备贺礼,现补上一份。\"
她从鎏金匣中取出一柄嵌满红宝石的匕首。
王妃接过匕首时脸色煞白。世子的哭声突然响起,原来是他想去抓母亲手中的凶器,被王妃慌乱间划破了指尖。
婉宁蹲下身,用帕子裹住世子渗血的手指,闻到了熟悉的**。
\"本宫在代国学过些医术。\"她故意露出腕上被烙铁烙印的的奴隶印子,感觉到王妃的视线在上面停留,\"那些蛮子治病,最爱用烧红的烙铁。\"
孩子突然放声大哭,婉宁却笑得欢快。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婉宁猛地起身,发间金钗撞在玉带上发出脆响。
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代国大王掀帐而入时的情形,双腿不自觉地发软。等看清来人是捧着药箱的太医,她才发觉后背已经渗出冷汗。
原来是嬷嬷担心公主会发疯,随时让太医候着。
\"传本宫的话。\"婉宁看着太医给世子包扎,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把西暖阁收拾出来,本宫要亲自照看小殿下。\"
成王妃的脸色瞬间发白,她声线颤抖着“长公主殿下,我要先过问过成王,才能才能决定孩子能不能留下”
婉宁伸手抚过世子柔软的发顶,孩子发间有淡淡的桂花油香,不像代国孩童总带着羊膻味。
婉宁听到提及自家哥哥,神色瞬间一变,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哥哥呀……
成王妃见状赶紧行礼带着孩子急匆匆走了,连今日突然来访的目的都没说。
夜间婉宁又做梦了。
梦到商人带来玉佩警告自己的那一日。
商人的低语:“成王殿下托我传话:安心待着,莫生事端。”这句话久久在她耳边回响。
玉佩躺在染血的掌心里,边缘沾着半干涸的暗红。婉宁盯着上面好似写了\"安生\"二字,指节几乎要捏碎这半枚冷玉。
营帐外的风雪声忽然变得刺耳,她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像老鼠啃木头。
让自己安生不要生事,可是在代国,她作为质子,是营帐里最低贱的军妓,哪里是她想不安生就能平安的,从来都是事情主动找上她,人们折辱她,打她虐待她,她痛苦得不停转圈跳舞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不折磨他,因为她在跳舞取乐他们,让他们从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享受。
\"成王殿下又送东西来了?\"帐帘被掀开时带进一蓬雪,一个代国人将领的弯刀挑开她裹身的破毯。
婉宁本能地抱紧双臂,后背撞上结冰的铜炉,冻疮裂开渗出脓血。那人靴尖碾过她脚背旧伤,剧痛让她蜷缩成虾米,却在下一瞬被揪着头发拽起来。
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哄笑,她知道那些眼睛在看什么。褪色的纱衣根本遮不住鞭痕,腰侧被鞭子抽打出的伤痕正在渗血。
当第一片铜钹声响起时,她的脚尖已经自发踮起——这是三个月前被打断三根肋骨学会的,不跳就会挨马鞭。
\"转快点!\"酒囊砸在额角的闷响里,婉宁开始旋转。
染血的裙裾扫过泥地,沾着昨日某个士兵吐的秽物。
左脚受伤的地方传来刺痛,但旋转不能停。
二十圈,三十圈,铜钹声越来越急,她看见营火在视野里拉成长长的血线。
突然有冰凉的液体泼在脸上。
浓烈的酒气中,她望见玉佩从指缝滑落,在满地污浊里泛着冷光。
醉醺醺的士兵们开始用长矛敲击盾牌,节奏催命般砸进太阳穴。
\"哥哥...\"破碎的呜咽混着血腥味咽回喉咙。
旋转中瞥见铜镜碎片里的倒影:蓬乱鬓发间插着枯草,嘴角新伤叠着旧痂。这还是那个被兄长背着看元宵灯会的宁儿吗?那夜她偷喝桂花酿醉了,伏在兄长背上时,明明闻到的是竹叶熏香。
脚踝突然被铁链缠住,婉宁重重摔在结冰的地面。
额角撞到酒坛碎片时,她竟笑出声来。
旋转带来的眩晕还在持续,帐顶晃动的蛛网仿佛变成故乡的走马灯。
当皮靴踩上她的小腹时,婉宁突然想起离宫那日。
兄长站在丹墀上,玄色王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回头望了十七次,直到朱雀门在视线里缩成朱砂点。如今想来,那袭翻飞的衣袂,早预示了今日在血污中打转的命运。
铜钹声又响了。
婉宁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发现指甲缝,里嵌着半片玉佩碎屑。她开始旋转,这次比任何时候都快。
舞鞋早被磨穿,露出冻得青紫的脚趾。
但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转得够快,就能把故国的宫墙、还有那个会温柔拭去她眼泪的人都甩成模糊的光影。
帐外暴雪肆虐,婉宁在无数双手的撕扯中继续旋转。
碎玉扎进掌心,反而让舞姿愈发轻盈。
当最后一片衣衫被扯落时,她突然明悟:原来人痛到极致时,真的会变成一具精巧的傀儡,发条便是心口那把名为\"至亲\"的匕首。
梦中的一切是那么真实,婉宁好似重新困在那里,时间缓缓向前流逝,而她则停在旧日的时光里。
\"哥哥,你答应过母妃,要好好照顾我的!\"醒来的婉宁发狂般把瓷枕砸向地面,她把所有视野里能看到的都砸了个遍。
守夜的宫女吓得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吭声,生怕被婉宁发现。
婉宁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断裂的指甲在锦被上刮出带血的痕迹。
她突然掀开衾被,赤足踩在满地碎瓷片上,雪白中衣下摆瞬间绽开红梅。守夜宫女惊叫着后退,却见她抓起梳妆台上的铜镜,对着镜面发出夜枭般的尖笑。
\"这是我?这怎么会是我?\"染着蔻丹的指甲抠进镜中人的眼眶,铜镜哐当砸在立柜上。裙裾被她撕成条缕,金线牡丹在烛火中飘落,像极了那年从兄长箭囊里偷走的孔雀翎。
两个小太监缩在朱漆柱后发抖,看着她抓起青玉案上的缠枝香炉,将还燃着的沉香灰往发间倾倒。
火星燎焦了鬓发,她却仰头吞咽着滚烫的香灰,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老嬷嬷试图阻拦,被她用铜烛台砸得头破血流。
\"备轿!现在!立刻!\"她突然安静下来,染血的赤足踏过满地狼藉。
窗纱被撕成绺绺血帛,月光照在她颈间尚未痊愈的烙伤上,像条吐信的银环蛇。
当值侍卫看见她时,这个曾经娇憨的公主发间还插着半片染血的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