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公主府飞檐时,婉宁正在临摹《快雪时晴帖》。松墨捧着茶盘进来,檐角铜铃恰被夜风撞响三声——这是庸王车驾到朱雀街的暗号。
\"殿下,庸王说您违了当初誓约。\"侍女春桃展开赤金凤纹大氅,\"要闯进来讨说法。\"
婉宁笔锋未停,雪浪纸上\"永和九年\"的\"九\"字拖出凌厉折钩。
赵邺的亲王剑柄叩在书桌案上,震得茶盏中茶荡起涟漪:\"阿姐当初答应护丽娘娘周全,如今人在皇陵咳血,这便是长公主的守信之道?\"
\"玉清观距皇陵三十里,殿下该重修地理志了。\"婉宁将两份奏折并排展开,\"倒是庸王私调十二卫围府,这奏章上的批红墨迹未干呢。\"
赵邺瞳孔微缩——左侧奏折正是他今晨命人递的请安折,朱批\"知道了\"三字与右侧弹劾奏章的\"彻查\"笔锋如出一辙。
\"那丽妃娘娘腕上锁痕又当如何解释?\"少年亲王扯开袖中画轴,绢上道姑腕间青紫赫然。
婉宁轻笑出声,鎏金护甲点向窗外:\"殿下觉得本宫该如何解释?要知道当初可是丽妃在太上皇面前胡编乱造,才导致太上皇下旨,要皇帝哥哥去守皇陵,而本宫非节庆日,不得出府”
“你说本宫该如何对待丽太妃娘娘?”
赵邺依旧带着执拗\"可阿姐当初答应...\"
\"答应保丽妃的命,难道我没有做到吗?赵邺你不要太不知足,我已经很宽容的放过了丽妃的命,毕竟凭她当初的所作所为,已经够她丢掉这条小命\"
婉宁觉得自己已经够仁慈了,她只是让人好好的招待了一番丽妃娘娘,让她受了点苦,感受感受她当初在代国的一些遭遇,没想到赵邺这这个新上位的庸王自己还没站稳脚,就这么快为丽妃出头。
而且当初她答应说保丽妃的原因是赵邺上位,同时给予她摄政公主的权利,但是现在上位的是她的亲哥哥,赵邺完全没资本在她面前叫嚣。
不过婉宁还是好心地展开明黄绢帛,露出皇帝手书《后妃奉养制》,\"丽太妃如今享三品女冠俸禄,可比殉葬体面多了。\"
少年猛地掀翻茶案,碎瓷在青砖上迸溅:\"阿姐明知我要的不是这个!\"
\"那庸王殿下要什么?\"
婉宁将帕子按在他掌心,鲜红的血印里莲花与丽妃旧衣如出一辙,\"是继续让太妃照顾你?\"
雨声忽密,赵邺看见自己三年前的《孝经》摹本摊在案头,朱砂圈出的\"慕邺\"二字刺得眼疼。那日丽妃握着他的手教运笔,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刮过宣纸,在\"邺\"字捺脚处留下印记。
\"本宫倒好奇,\"婉宁指尖拂过经卷上相同的印记,\"太妃抄经时,可曾想过这些批注会出现在御史台案头?\"
赵邺踉跄扶住屏风。
\"阿姐好算计。\"
\"我算计什么?\"婉宁将玉佩系回他腰间,\"明日早朝,这批经卷会锁进司礼监密阁——当然,若阿弟喜欢,本宫不介意让它们出现在大殿之上。\"
\"赵婉宁!\"赵邺大声吼道。
\"叫这么大声做甚,还有不要直呼我的名讳,庸王,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赐你庸王称号吗?\"
婉宁挑眉看向赵邺。
烛火在《尚书》拓片上投下窗格阴影,长公主婉宁用鎏金护甲敲着\"弗庸亟之\"几个字。
案上摊着皇帝赐给赵邺的诏书,朱批写着要这位亲王效仿汉代河间献王,像众星拱卫北极星般辅佐君主。
婉宁翻开《汉书》,河间献王传记里\"恪守儒道\"的句子被朱砂划了红线,要知道献王刘德身处诸侯王权力被削弱的景帝武帝时期,但他以学术自保。
抢救先秦文献,复原先秦礼制,保存先秦雅乐,推崇儒学不涉及政治争斗,避免了其他诸侯王如淮南王刘安的覆灭命运,还被汉武帝感叹,河间王可谓彬彬君子矣!
“记得三天前太庙祭祀,礼部给你准备的祭器比亲王规格少了八件?”婉宁反问道。
赵邺的脸色瞬间发白,他以为是礼部疏忽了,没想到……少年亲王攥紧绣着皇家纹样的衣袍,青铜灯台晃出不安的光影。
婉宁见他沉默不语\"唐玄宗给擅长音律的弟弟岐王李范无数赏赐,唯独不许他参政。史书记载岐王府种满梧桐——\"她推开窗,月光照亮院里新移栽的七棵梧桐树,\"后来岐王暴毙,玄宗哭得罢朝三日。\"
香炉被撞翻时,灰烬盖住史书中的死亡记录。赵邺想起皇帝赐的新王府图纸里,也有大片的梧桐树林。
婉宁捡起香炉\"还有像唐玄宗的兄长宁王,为避皇权改名李宪,主动让位,死后倒得了个'让皇帝'的美谥。\"
婉宁不急不缓地举例,惊雷突然炸响,吓得赵邺浑身一个激灵。
\"那阿姐和陛下又…\"少年亲王有些不服气。
\"本宫可是陛下的亲亲妹妹,也是陛下的帮手,自然与你不同。\"婉宁举起特制的雪浪纸对着烛光,水印暗纹,\"就像这纸的竹帘——明处的纹路要直,暗处的经纬得横。\"
赵邺终于明白皇帝上月赐的端砚背面\"戒之在得\",不是勉励而是警告。
更鼓声穿过雨幕,赵邺转身离开时氅衣扫灭两盏烛火。
婉宁望着他浸在阴影里的背影,突然道:\"丽太妃今晨托人带话,说观里新栽的湘妃竹长势甚好,想邀请你去观赏\"
少年脚步微滞,脸上流露出动容之色。
\"弟弟可知,竹根在地下连得越深,地面新笋便越难存活?\"婉宁给出善意的提醒。
真是无语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这小屁孩年纪小小,玩得却不小,不知道被瘫痪在床的太上皇知道,会不会气得他一佛升天?
哈哈哈,婉宁突然忍不住发出大笑来。
她如今对怎么让太上皇痛苦很上心,太上皇被囚禁在宫中,任何人不得接见,平时由一小太监照看,保证不死,只有在婉宁过去前才要清洁梳洗,其余时间就让他烂在那里,让他也尝尝自己在代国受过的饥饿与寒冷。
要是这时候,太上皇得知了自己的小儿子,不仅不惦记着他,反而惦记着他的妃子,心里该如何想?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她等会就亲自入宫,告诉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