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阵带着水汽的夜风掠过河面,吹散了她鬓边几缕未绾住的发丝。
李浮生下意识抬手,却在半空停住,任由那缕青丝拂过自己悬在空中的指尖。
顾婉莹瞧见他的动作,眼中漾起笑意。
她故意又往桥边退了一步,绣鞋几乎踩到湿润的苔痕。
浮生立即上前,袖袍带起一阵沉水香的风,恰好挡在她与潮湿的桥栏之间。
\"怕我掉下去?\"她仰头问,发间珠钗的流苏扫过他襟前的玉佩。
远处画舫的灯笼正漂到桥下,暖黄的光从下而上映亮她带笑的眼睛,在睫毛下投出蝴蝶振翅般的阴影。
李浮生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竹骨伞往她那边倾了倾,挡住随风飘来的柳絮。
伞面绘着的远山轮廓在她脸颊投下淡墨般的影,与对岸灯笼的暖光交织成奇妙的韵致。
河心突然传来\"扑通\"一声,有人放了盏莲花灯。
荡漾的水波将倒映的灯火搅碎,又慢慢拼凑成新的图案。
顾婉莹望着水中变幻的光影,忽然轻声道:\"有时候觉得,浮生就像这水里的灯影。\"
她伸手虚虚点了点水面:\"明明近在眼前,可伸手去碰,就会...\"指尖触及水面的刹那,涟漪模糊了所有轮廓。
一阵琵琶声从画舫飘来,李浮生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伞面上绘着的孤舟忽然被照亮——原来是对岸的杂耍艺人点燃了火树银花。
飞溅的火星倒映在他眸中,像是寒潭里落进了星子。
\"不过,\"顾婉莹突然转身,红裙旋开的角度恰好让一枚遗落的柳絮落在浮生肩头,\"我宁愿要这样真实的影子,至少不像...\"
她踮脚拂去那点柳絮,呼吸扫过他耳际,\"触不可及的月亮。\"
浮生垂下眼眸,伞面倾斜的角度让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桥面上重叠成一体。
顾婉莹忽然抓住浮生的衣袖,指着那艘渐近的画舫:\"浮生,我们去坐画舫可好?\"
还未等他回应,她已拉着他往岸边跑去。
红裙在夜风中翻飞,像一簇跳动的火焰。浮生手中的竹伞被风吹得摇晃,却始终稳稳罩在她头顶。
登上画舫时,船身轻轻一晃。
顾婉莹\"哎呀\"一声,整个人往浮生怀里倒去。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腰,又立即松开,却见她已经趁机拽着他的衣袖在窗边坐下。
画舫内点着淡淡的沉水香,纱帘被河风掀起,露出窗外流动的灯火。
顾婉莹的指尖轻轻划过窗棂,望着河面上摇曳的灯火,声音轻得仿佛叹息:\"从小我就没见过母亲。”
“每次问起,父亲总是满眼追忆,告诉我母亲是个多么温柔体贴的女子。\"
她转头看向李浮生,烛光在她眼中跳动,\"渐渐地,我不敢再问,因为每次提起,父亲眼中的悲伤都让我心疼。\"
画舫轻轻摇晃,纱帘被风掀起,露出远处岸上模糊的灯火。
顾婉莹的裙摆铺展在席上,像一朵盛放的花。
\"可就是从父亲那些零星的回忆里,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边缘,\"我常想,若能像母亲一样,遇到父亲这样的良人,该有多好。\"
李浮生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没有打断。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见过了不少人。\"
她轻笑一声,\"要么是抱有目的的接近,要么并不符合我的心意。\"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直到你的出现。\"
画舫行至河心,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水波轻拍船身的声音。
\"其实在齐宇那件事前,我就注意到你了。\"
顾婉莹抬起头,眸光如水般凝视着李浮生的眼睛\"你总是那么...不一样,明明神色冷漠,却总在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记得齐宇那件事时...\"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舫的雕花栏杆,\"你毫不犹豫地纵身跟下。\"
夜风拂过,船头的灯笼剧烈摇晃,在她精致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为她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顾婉莹的声音微微发颤,\"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这世上除了父亲,还有人会不计得失地护我周全。\"
她垂下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从那之后我就对你有了好感,可我们之间的年纪差距让我却步,我不断告诫自己要保持距离...\"
画舫忽然一阵颠簸,顾婉莹身形不稳向前倾去。
李浮生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却见她仰起脸来,眼中映着跳动的烛火,像是盛满了星光。
\"直到我看见你真实的样子我开始对你有了喜欢的感觉。\"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后来郑培飞那次,你明知道我的试探,可以袖手旁观,却还是选择护在我身前。\"
“那一刻,我更加确信想要爱你的决心。”
画舫的纱帘被夜风掀起,露出天边皎洁的明月。
顾婉莹仰起脸,月光洒满她的面容,一字一句道:\"李浮生,我心悦你。”
“不仅是因为浮生的能力,还是对你经历的着迷,更是对你性格的爱意——你的沉稳,你的善良,你藏在冰冷外表下的温柔。\"
李浮生的眼神如深潭般幽冷,他缓缓松开扶着顾婉莹的手:\"你既然见过我的真面目,就更该明白我们之间的鸿沟。\"
\"时间吗?\"顾婉莹执拗地抓住他的衣袖,\"可时间并没有改变你的本性,只是让你披上了冷漠的外衣。”
“你一直...应该都是这般温柔善良的人吧?\"
画舫的灯笼突然熄灭,黑暗中只余月光透过纱帘,在李浮生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他沉默许久,声音低沉得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是长生之人。”
“顾婉莹,你可知道我已经多少岁了?\"
顾婉莹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
\"八百载春秋。\"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说不出的苍凉,\"八百年来,我见过王朝更迭,看过沧海桑田,送走过无数故人...\"
他的目光落在她年轻的面容上,\"到现在,我只是麻木地行走着。\"
“我已经……感受不到活着的意义了。”
顾婉莹如遭雷击,手中的茶盏\"啪\"地摔碎在地。
她设想过他可能活了很久,却从未料到是这般漫长的光阴。
画舫突然一阵摇晃,仿佛连河水都在为这个数字震颤。
月光下,李浮生的眼神里沉淀着八百年的孤寂,像一册写满沧桑的古籍,让人不敢轻易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