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党郡南境,太行山脉
山麓边缘一处隐蔽的谷地内,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山间清晨的寒气。
黄忠端坐在一块山石上,仔细擦拭着手中那张金色雕弓。弓身古朴,却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沉稳气息。
他身后,五千玄甲军士卒悄无声息地散布在林间、谷地,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他们甲胄并未穿戴整齐,而是用布匹包裹,兵器也隐蔽在身边,只留下少数暗哨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然而,已经整整两日了。
两日没有来自洛阳的任何消息。
黄忠的心头,如同被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越来越沉。
他了解主公的行事风格,也信任军师的谋划,但洛阳毕竟是龙潭虎穴,变数太多。
这种死寂般的等待,最是磨人。
他抬起头,望向东南方,那里是洛阳的方向。朝阳尚未完全升起,天际只泛着一层鱼肚白,山峦的轮廓在晨曦中显得模糊而沉默。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林间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名斥候打扮的士卒快步走到黄忠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压抑着急促:“将军!”
黄忠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依旧锐利的视线落在斥侯脸上:“讲。”
斥候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与焦急:“洛阳……洛阳传来消息!是‘猎鹰’的兄弟拼死送出来的!”
黄忠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弓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主公他……”斥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几乎不敢说下去,“主公和典韦、赵云两位将军,以及所有在明面上的‘猎鹰’弟兄……全被…全被羽林卫逮捕,打入天牢了!”
“什么?!”黄忠霍然起身,山石上的碎屑簌簌落下。他魁梧的身躯因震动而微微颤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罪名……罪名是……”斥候艰难地吐出字眼,“屠戮百姓,藐视皇权……”
“放屁!”黄忠一声怒喝,声若洪钟,震得林间鸟雀惊飞,“主公岂会做此等事?!定是栽赃!是陷害!”
他戎马一生,什么阴谋诡计没有见过?这拙劣的借口,分明是冲着主公来的!
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将理智吞噬。他恨不得立刻点齐兵马,杀向洛阳,将那些构陷主公的小人碎尸万段!
但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他知道,此刻冲动,只会坏了大事,甚至可能将主公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就在黄忠心急如焚,强自镇定之际,另一名负责与云中联络的密探,也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赶来。
这名密探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几分与眼下紧张气氛格格不入的沉稳。
“黄将军,”密探躬身行礼,语速平稳,“军师与郭祭酒、荀军师有密令传来。”
黄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军师他们如何说?”
密探递上一份用特殊方式封存的密信,同时口头传达:“军师言,北境‘烽火’已燃.....一切按计划进行。将军所部,务必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黄忠接过密信,飞快展开。信上内容与密探所言一致,只是更加详尽地说明了云中那边“演戏”的进展,并再次强调了黄忠部的任务——潜伏于此,作为主公北归的最后一道屏障和接应。
“若主公顺利北上,将军需为其断后,扫清一切尾追之敌。”密探继续传达,“若……若半月之内未见主公北上,或洛阳发生重大变故,则立刻传讯回云中,另作计较。”
黄忠拿着密信,眉头紧锁。
主公已被捕下狱,生死未卜,而军师的计划却仍在进行,指令他按兵不动,等待接应?
这看似矛盾的指令,让黄忠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猛然明白了。
军师他们,定然是算到了洛阳可能会有变故,甚至可能算到了主公会被构陷!
这“半月之期”,以及“静待时机”的指令,意味着军师他们定有让主公脱身的方法!
而他黄忠的任务,就是绝对的信任,绝对的耐心,守好这最后一道关卡,为主公的归来,保留一支最可靠的力量!
想通此节,黄忠胸中的焦躁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看向那名从洛阳传讯出来的“猎鹰”斥候,又看了看传达军师命令的密探。
片刻之后,他做出决断。
他走到篝火旁,取过纸笔,迅速将主公在洛阳被捕入狱的消息写下,用云中约定的密语加密,郑重地交给那名云中来的密探。
“将此信,用最快速度送回云中,交予军师!”黄忠的声音斩钉截铁,“告知军师,黄忠领命!五千玄甲军,定会在此,等主公归来!”
“喏!”密探接过信件,郑重应诺,转身迅速消失在山林之中。
黄忠重新坐回山石上,目光再次投向东南方。
这一次,他的眼神中虽然依旧充满了担忧,却更多了几分坚毅与沉静。
……
与此同时,洛阳城内。
一座气派非凡的府邸内,暖意融融。这是汉灵帝不久前“赏赐”给皇甫嵩的府邸,极尽奢华。
皇甫嵩坐在书房内,手中捧着一卷兵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昨日灭门惨案的消息,早已传遍洛阳,他亦有所耳闻。虽然觉得手段过于酷烈,但他并未太过在意,只当是洛阳城内世家或宦官之间的又一次倾轧。
直到方才,一名心腹老仆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你说什么?!”皇甫嵩猛地站起,手中的兵书“啪”一声掉落在地毯上。
“陆恒……陆太守被诬陷下狱了?!”
老仆连连点头,脸上满是焦急:“老爷,千真万确!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是云中太守陆恒指使手下,屠了那几家满门!人证物证俱全,已经被打入天牢了!”
皇甫嵩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陆恒的为人,他多少有些了解。勇猛,果决,有胆略,但绝非滥杀无辜之辈!
屠戮满门?还是在天子脚下?这绝无可能!
这分明是栽赃陷害!是针对陆恒,甚至可能是针对他皇甫嵩与陆恒之间潜在联系的阴谋!
“备马!老夫要去洛阳府问个清楚!”皇甫嵩怒不可遏,抓起挂在墙上的官帽就要往外走。
他必须立刻去了解情况,或许还能为陆恒辩解一二。
然而,他刚走到府邸大门口,就被两名身着禁军服饰,腰挎环首刀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这两名侍卫面无表情,如同两尊铁塔,挡在门前。
“皇甫将军请留步。”其中一名侍卫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皇甫嵩眉头一皱:“老夫有要事出府,速速让开!”
那侍卫依旧躬着身,声音平稳:“陛下有旨,将军车马劳顿,当于府中好生歇息。无陛下旨意,不得擅自离开府邸。”
皇甫嵩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再联想到这座看似荣耀、实则将他与外界隔绝的华美府邸,一股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
陛下有旨……不得擅自离开……
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软禁!
皇帝,终究还是不信任他!甚至连带着,也不信任与他走得近的陆恒!
昨日的灭门惨案,陆恒的被捕下狱,恐怕……陛下的默许甚至纵容,也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皇甫嵩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他看着紧闭的朱红大门,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不仅罩住了陆恒,也同样将他困在了这富丽堂皇的囚笼之中。
他颓然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回府内。
书房内,那卷掉落在地的兵书,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此刻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