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易?”苏景行尾音上挑,目光在冉凌雪和门外之间徘徊,显然误以为是江伯兮来找她,被夜间巡逻的守卫发现了。
“陆兄回来了。”苏景行迅速换上笑脸,迎了出去。
“陆大哥。”冉凌雪紧随其后,心中暗自盘算。她深知,在这两人之间周旋,才是她最佳的破局之法。
“苏大人深夜造访,是白天被骂得还不够?”陆易的声音阴恻恻的,带着几分讥讽。
苏景行不以为意,淡淡道:“只是来看看表妹。”
陆易一把将冉凌雪拉到自己身侧,低声道:“雪儿,肖春桃的事,你不想查吗?烟柳巷的线索,或许今晚就能查出眉目。”
冉凌雪轻轻推开他,摇头道:“这是官府的事,我不过是个家属,插手太多,只会惹祸上身。陆大哥,你又何必为官府卖命?”
“这些话,不像是你会说的。”苏景行眯起眼,语气中带着试探。
冉凌雪心中一紧,这些的确是江伯兮教给她的话,可她面上却不动声色。
冉凌雪向来懦弱,但正义感十足,苏景行正是看中这点,才觉得她比苏安更“好用”。可如今,她的拒绝让他始料未及。
“那就算了。”陆易耸耸肩,语气轻松。他能听到冉凌雪的心声,自然有恃无恐。“我先去睡了。雪儿,你……怕是睡不着吧?江伯兮那狗男人给你灌了太多补药,真是麻烦。”
——狗男人?这词他是从哪儿听来的?
陆易一愣,随即恢复神色,快步钻进房中,故意发出震天的呼噜声,以示自己已睡,生人勿扰。
“表哥,你也回去吧,今晚我还有事。”冉凌雪说完,转身回房,吩咐春樱锁门。
苏景行站在门外,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被误会了,可让冉凌雪做诱饵的计划,又不能明说。眼下,他只能先找陆易解释。
房内,陆易并未睡着。他早料到苏景行会来,却故意歪在床上,一动不动。
“陆兄,我们公平竞争吧。”苏景行推门而入,直截了当,“等肖春桃的事查清,我们就攻上云狐山。”
“所以,苏大人是想让雪儿当诱饵?”陆易冷笑。
“本官会确保她的安全。”
“那现在找我,又是为何?”
“烟柳巷的线索,还需陆兄走一趟。”
“行,早些了结。”陆易说着掠过鳞次栉比的青楼画舫,胭脂香混着溺死的婴啼在檐角盘旋。最高处的“醉月轩“挂着褪色红绸——正是肖春桃生前挂牌接客之地,如今被那老鸨占了去。
陆易踢开窗棂时,老鸨正对着铜镜往溃烂的嘴角扑粉,铅白簌簌落在镜中倒影上,像给死人盖的殓尸布。
苏景行在冉凌雪门前驻足片刻,见她房中灯还亮着,知晓是补药的作用,便不再打扰,转身离去。
“姑娘,还不睡吗?”春樱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问道。
“我还不困。”冉凌雪摸了摸她的头,心中感慨。
——可怜啊,我十五六岁时,只需读书就好,哪像这个时代,穷苦人家的女孩,不是做粗活,就是早早嫁人,一生碌碌无为,她们活得那般辛苦,可还是没有找回自我。
“你困了就睡吧,不必管我。”冉凌雪说完,拿出陆易之前买的纸笔。
——还好记性好,再写一遍人物库就是了。反正睡不着,不如用肖春桃的事练练笔。
她咬着笔杆,正琢磨从何处下笔,春樱却看着她滑稽的模样,捂嘴笑了。
“姑娘在想什么?不如说给小的听听,说不定能帮上忙。”
“我在想,肖春桃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个可怜人。”春樱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双手紧紧攥住衣角,指节发白。
冉凌雪注意到她的异样,轻声问:“你认识她?”
“她是……”春樱几次开口都未能成功,仿佛肖春桃的身份会令她蒙羞一般。
“你都知道她什么事情?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云狐山上吗?”冉凌雪倒是未察觉春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一遍遍地在纸上写下肖春桃的名字,口中喃喃自语,“或许我应该和陆大哥去一趟烟柳巷,听一听她的故事,她是一个可怜人,这老天也该还她一个公道才是。”
春樱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刚要递给冉凌雪的茶碗从指间滑落,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她盯着四溅的瓷片,仿佛看见姐姐被撕碎的人生。
“姑娘可知……“春樱喉头滚动数次,终是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碎瓷上,“肖春桃是奴婢的亲姐姐啊!“血珠顺着眉骨滑落,混着泪水砸向地面,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银光。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冉凌雪赶忙将人扶起来,坐稳后才问,“能和我讲讲你姐姐的事情吗?”
“我出生后不久,爹娘染病死了,我和姐姐相依为命。那烟柳巷的老鸨就是我们的舅母,她见姐姐生得好看,便找了好些人教导姐姐书画舞蹈,而我只做些粗实活计。两年前,姐姐开始接客为舅母赚钱,第一件事就是将我送出烟柳巷那狼窟。姑娘,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该嫌弃她身份的人,可是我没有法子,我……”春樱又哭了一阵,断断续续地道,“我出来后,姐姐怕我生活不如意,得空了就来看我,今年她生下一孩子,本想交于我替她抚养,可是被舅母发现了,姐姐便故意叫那不满百天的女婴生病,最后丢弃到县衙门口了。后来姐姐几次想通知我去看看她的孩子,却没想到她竟被山上的土匪掳了去,还害了她自己的性命……”
春樱说到此处,哭得不能自已,抽噎半晌,才说完最后一句:“还好我知道了孩子的下落,便辞去了原本的活计,来照顾姐姐的孩子。可是我很怕她,她那一头脓疮实在……我对不起姐姐呀,我对不起她,我不能为她报仇,也不能照顾好她的孩子……呜呜呜……”
冉凌雪此刻一个头两个大,她天生不会安慰人,尤其还是自己戳到人家的痛处。
——这我该说什么,节哀顺变,苏大人会帮你姐姐伸张正义的,可惜人死终究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应该好好为自己考虑,不要有那么多的负罪感……
冉凌雪心里的话一堆,可始终没说出一句,又摸了摸春樱的脑袋,示意她去休息。
虽然她的安抚对春樱没什么作用,却让远在烟柳巷查案的陆易微微一怔。
——负罪感,他这五六年来,一直为这东西所困,仿佛只有杀了江伯兮,为惨死的父母,被强暴而死的嫡姐报了仇,自己才能安心活着。
——不行,江伯兮必须死。
“其实那个赔钱货不劳您费心,活着死了的,也没碍着谁,您何必为了她一个下贱胚子,惹得一身骚呢?”老鸨带着几个姑娘围在陆易身边陪酒,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刚还和几个姑娘寻欢作乐的陆易,下一秒就拿剑指着自己的脖子。
烛火在剑刃上折射出猩红的光,像极了他嫡姐咽气那夜浸透床褥的血。老鸨脖颈传来的脉搏跳动让他想起江伯兮——那个禽兽掐住姐姐时,腕间金丝楠木佛珠也是这样突突震颤。“说!“剑尖刺破油皮,一缕血线蜿蜒而下,“肖春桃的事,若再含糊不清,小爷剁了你。”
“好好,我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