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十三年,丰岚国,京城。
送嫁的队伍从皇宫出发,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只待绕过七街六巷,到达公主府。
凤鸢坐在车辇之中,单手支在扶手上撑着脑袋,斜斜地倚坐于座榻之上假寐。
原本应该盖在她头上的盖头早就被她扔到了一边。
鞭炮声夹杂在锣鼓声之中响起,愈发地吵闹。
凤鸢睁开双眸,泛着水光的眼眸似带着流转的光晕,妖冶又摄人心魄。
她微微抬眸,透过车辇外那层层叠叠的纱幔,隐约可以看清在前面身着喜袍正骑着马的清隽身姿。
裴延柯,当朝新科状元,也是她的准驸马。
只是目光落在裴延柯的身上时,凤鸢的眼底没有丝毫的情愫,反倒是带着几分玩味。
估摸着时辰,这好戏也该上演了。
正在她思索着的时候,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冲了出来,跪在了送嫁的队伍前。
护卫的动作迅速,立刻将这三人围了起来。
妇人抱着孩子开始大声哭诉:“公主,民妇是新科状元裴延柯的原配杜婉菱,成婚五载有余,为他生儿育女,供他读书科考,却不想他一朝高中,为攀附高枝休弃发妻、不认儿女。
民妇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当街拦住公主,还望公主为民妇做主。”
杜婉菱身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衫,因为日夜兼程地赶路,她面色憔悴、发髻凌乱,但不掩清秀之姿。
此刻抱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看着就令人心生可怜。
一时之间,锣鼓鞭炮之声都停了,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先是看向了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裴延柯,一席红色的喜服衬托的他更为出众。
就在众人猜测不定的时候,裴延柯冷着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无故攀咬本官?”
杜婉菱不可置信地看向裴延柯:“裴延柯,你个狗东西,居然不认我们?”
“你说你是我的妻子,有何人证,又有何物证?”
闻言,杜婉菱眼中的恨意更深。
裴延柯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随后高声对着坐在车辇中的凤鸢回禀道:“公主,自微臣高中状元之后,就有不少人前来攀附,今日更是荒唐,竟然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
公主放心,将这三人交给微臣处理,绝不会让她们破坏这大喜之日。”
听了裴延柯的话,周遭的围观之人都对杜氏指指点点。
被杜氏抱在怀中的两个孩子似乎是被这个场景吓到了,冲着裴延柯哭喊着“爹……”
裴延柯脸色更加冰冷:“今日是本官与公主的大喜之日,你们再胡乱攀咬,就别怪本官手下不留情面了。”
两个孩子被裴延柯的态度吓到了,杜婉菱自然也听懂了他的威胁之意。
这一刻,杜婉菱的心中生出了退怯之意。
她不能用两个孩子来赌。
可是,她想到了自己在路上遭遇截杀之时被救的场景,想起了救自己的那个人说过的话,再次坚定起来。
“公主,民妇一家是裴家村的外来户,六年之前,爹娘不幸去世,民妇在媒人作保之下嫁进了裴家。
这些年在裴家为了供裴延柯读书,白天下地劳作,夜里织布,抚养两个孩子、侍奉婆母,任劳任怨、不敢停歇。
谁曾想裴延柯是个忘恩负义之徒,高中之后将民妇与两个孩子逐出裴家村,裴家村的那些人偏帮裴延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民妇作证。
虎毒尚且不食子,裴延柯不仅将民妇三人逐出裴家村,甚至派人沿途追杀。
民妇所说绝无半句虚言,还望公主明鉴,为民妇和两个孩子做主啊。”
杜婉菱一边控诉,一边不停地磕头,声声泣血,额头早已磕破,血流不止,但是她没有停下。
裴延柯眼中闪过厉色:“还不快把这个疯妇拉下去,若是冲撞了公主,你们谁担待的起?”
裴延柯说完之后,送亲队伍中的侍卫没有一个人有动作。
所有人,都在等坐在车辇中的凤鸢发话。
裴延柯见无人有动作,心中有些尴尬,但面上依旧是不忿的模样,正要再跟凤鸢说什么的时候,凤鸢的声音从车辇内传了出来。
“既然杜氏言之凿凿,那裴延柯你就跟这两个孩子当街滴血验亲,孰是孰非大家心里都有数。”
凤鸢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但落在裴延柯的耳中,却让他心惊,他立刻翻身下马,跪在了车辇前面:“公主,微臣是朝廷命官,更是皇上钦定的驸马,若是被一个疯妇当街诬告,纵然滴血验亲证明了清白,那以后微臣该如何自处?
今日她说这两个孩子是微臣的,微臣尚且可以滴血验亲,那以后若是无法用滴血验亲证明的身份,微臣是不是就要咽下这个委屈?
公主,她今日不仅仅是诬告微臣,更是在以下犯上,对您不敬、对整个凤氏皇族不敬!”
听着裴延柯的话,凤鸢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不屑的笑意。
只是隔着帷帐,无人看清她的神情。
“杜氏告你忘恩负义,你说杜氏诬告,本宫从不偏听偏信,只看证据。”凤鸢停顿了一下,继而说道,“若是杜氏当真是诬告,那就是以下犯上,本宫定然会为你做主,决不轻饶,保准下次再也没有人敢来随意攀咬。
当然,如果杜氏所言为真,那裴延柯你犯得就是欺君之罪了。”
此言一出,裴延柯感觉自己的心都不由地颤了颤。
杜婉菱高声说道:“公主,民妇可以让两个孩子与裴延柯滴血验亲,若是民妇诬告裴延柯,那民妇愿意以死谢罪。”
“公主,今日是您大婚之日,这疯妇拦街告状已经误了太久,您若是当真在她身上花了时间,岂不是让满京城的百姓看了皇家的笑话?”
开口的人是皇后派人的掌事嬷嬷崔嬷嬷,她今日随行送嫁队伍,要在大婚结束之后回宫复命。
之前不曾开口,却在此时开口阻拦滴血验亲,倒是有几分别有用心之意。
凤鸢没有答话,但车辇前的帷幔无风自动,往两边掀开,众人终于看清了坐在里面的人。
那一瞬间,莫说是从未见过凤鸢的人,就连宫中常见她的人,在看到她的时候,呼吸都有瞬间的一滞。
凤鸢一身艳艳婚服,凤冠霞帔,端的是矜贵无比。
盛装华饰下的眉眼愈发明艳,是那种最为直观又带着强烈攻击性的美,只是一眼,就会强横地在你的脑海中留下最深刻的记忆。
她坐在车辇之上,垂眸望着跪在那里的人,眼底不见丝毫情绪。
就像是端坐在高台之上的神,与世人之间界限分明。
只是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神对世人的怜悯,反倒是透着几分慵懒随意,却不容亵渎。
抬头看了一眼,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凤鸢淡淡地开口:“江督主,父皇在赐婚之前问过裴延柯是否婚配,你还记得裴延柯当时是如何回复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