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哥哥。”
在锋利尖锐的匕首落下来前,时郁的声音响起,哪怕他才是一个十岁的孩童,却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格外老练成熟,他看着站在时骨身旁,拿着刀对时骨虎视眈眈的绑匪,再次重复一遍:“我是哥哥。”
时骨的哭嚎声止住了,他疯狂地抽泣着,在泪眼婆娑中看着自己对面的时郁,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漂亮的脸上此刻是无尽的淡漠,哪怕他的脸被绑匪拧的青一块紫一块,却依然很平和,他抬眼看着绑匪,“有事朝我来,不要伤害我的弟弟。”
绑匪也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小孩儿会有这样的表现,更不会想到一个十岁的小孩儿就学会了游走在死亡线边缘,编织出这样的谎言,再结合时骨鬼哭狼嚎的表现,他对时郁的话信以为真,于是他把匕首对准了时郁,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妈的,你年纪不大,还挺喜欢护犊子的,真他妈看不出来。”
时郁一个字也不说,他只是淡淡地看着绑匪,用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冷静与绑匪交谈:“我爸的钱到账以后,你先把我的弟弟放了,他天生心脏就不好,不能受到惊吓,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你一分钱都得不到,警察还会把你抓起来。”
时郁再次说了谎,其实时骨的心脏没有不好,他很健康,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生过病,相反,自己才是那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但是谎言已经脱口而出,他也没有了回头的余地,只能顺着自己编织的谎言走下去,一条路走到黑。
时骨浑身上下颤抖着,看着那锋利的刀背贴在时郁的脸上,他满脸都是泪水,极度的恐惧充斥在自己的心里,明明他才是哥哥,却在这种时候软弱无能,不能保护自己的弟弟,甚至要让弟弟撒谎,主动保护自己。
“小逼崽子,你他妈还敢和我谈条件?”绑匪的刀尖方向变换,抵在时郁脸上的刀狠狠地刺破他的脸颊,在时郁脸上留下了一道极深,也极长的血口!
时骨瞬间被吓得怔愣在原地,他甚至连呼吸都不会了,眼神黏在时郁身上,看着鲜艳的血珠从他的脸颊上滴落而下,时郁痛苦地皱起眉,却依然坚强,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哥哥,哪怕自己已经流下冷汗,却依然坚挺,眼中带着几分莫名的安抚。
明明他才是弟弟,却在危险面前毅然决然地站在自己哥哥身前,选择为他抵挡一切的伤害和痛苦。
绑匪骂骂咧咧的声音塞满了时骨的耳朵,他几近崩溃,粗糙的绳子磨破了他细嫩的皮肉,时骨放声大哭,整个人都在椅子上剧烈地挣扎起来,迸发出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力量。
直到另外一个绑匪上前,把时骨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他疼的闷哼起来,抬起通红的眼,却看到时郁也红了眼眶,在时骨被踹倒的那个瞬间,他浑身上下都颤抖了一下,“时安!!!”
“你们别打我弟弟!”时郁稚嫩的声音染上了几分焦急,他顾不得自己刺痛的,流血的脸,“有什么事都冲我来!不许伤害我的弟弟!”
哪怕他才十岁,哪怕他的声音无比稚嫩,可那小小的身体里却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时郁的情绪极其激动,几乎要挣脱开绳索的束缚,可是下一刻,一把锋利的匕首径直刺向时郁的胸膛!
在那一瞬间,倒在地上,泪眼婆娑的时骨愣住了,时郁的眼睛瞪得很大,他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那双与时骨眼型相同的,却总是冷静淡漠的眼中迸发出最后一点生命的火光,落在时骨眼底,刺痛着他的心脏。
黏腻的滴水声滴答滴答地传入时骨的耳朵,霎那间,昏暗潮湿的房间内变得寂静无声,似乎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变故的发生,只有那个将匕首刺入时郁胸膛的中年男人,他怒目圆睁,猛地抽回了插在那小小的身躯里的匕首。
“妈的,你他妈敢跟老子叫板?我本来想弄死你弟弟的,既然你他妈说有事冲你来,那你就替他去死吧!”
回应他的是时郁微弱的呼吸声,他似乎连呼吸都成了困难,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口中涌出,时郁眼眸中的光芒渐渐熄灭,就像是一颗星子,在夜幕中留下闪耀的,美丽的光芒,却立刻陨落在无尽的黑暗中,烟消云散。
时郁死了,死在那把匕首插进他胸膛里的几十秒后,而目睹他死亡全过程的,是在他编织的谎言里的弟弟,真实生活中的哥哥,是那个在关键时刻畏缩退拒的时骨。
后面的事情他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在自己极度的恐慌和绝望之下,他居然直接晕了过去,而在他闭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自己弟弟坐在椅子上的尸体,还有男人随意踢在时郁尸体上的脚。
“等我醒了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身旁有很多警察,医生,还有我父母。他们一直在争吵,我妈一直在哭,我爸的眼睛也肿的要命。”
时骨的眼眶难以避免的湿润,他抵在闻寒洲胸膛的手指微微颤抖,“见我醒了,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安慰我,也没有哄我,而是质问我,我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承认自己是哥哥,为什么死去的是时郁。”
灯光惨白的病房里,时殊婷像疯了一样,不顾警察的阻拦,指着浑身虚弱,还在输液的小时骨大骂一通,时骨被吓得不轻,脑中一片混乱,再度哭出声来,甚至在慌乱之中扯断了扎进自己皮肤里的针头,带出一连串的血珠。
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崩溃地放声大哭,弟弟在自己面前死去的一幕如同一根利刺,深深地扎入时骨心底,再也无法拔出。
“闻教授,我以前其实不叫时骨,在十岁之前,我的名字叫时安,那是我爸给我起的,希望我以后一直能平平安安。”
“在时郁走了以后,我爸去给我改了名字,叫做时骨。”
他的弟弟死了,他们本来还算和谐的家庭受到了巨大的影响,原本就偏执的母亲彻底收回了对他所有的爱,从此以后只有无尽的,严厉的苛责,而本来爱着他的父亲也因时郁的死备受打击,对于时骨,他常常会痛恨这个孩子,痛恨他那天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哥哥,为什么要让本应该是弟弟的时郁扛下所有。
时骨,尸骨。
如果可以,他希望那个变成一具尸骨的人是时骨,而不是更讨他喜欢,更让他偏心的小儿子时郁。
“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我能明白我父亲为什么要给我改名字,所以后来,我就变得听话无比,在父母面前把自己装扮成时郁的模样,而我这么做,无非是为了让我爸更爱我一点,哪怕一点点也好。”
他这么做也的确奏效了,在那长达四五年的伪装里,时骨收敛起自己本真的脾气,尽心尽力地扮演着自己的弟弟,直到父亲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温和,让他再次找回了小时候的感觉,确认了父亲的爱又一次回到了自己身边。
“我跟你说过,我爸车祸去世,死在了我面前吧?”时骨的声音很轻,“其实那天,我爸本来是要带着我去派出所把我原来的名字改回来的,但是在半路上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所以……”
所以他没有改回十岁前的那个名字,他从未平安。
曾经他目睹自己的弟弟亲眼死在他眼前,在那以后,他又目睹亲生父亲在自己面前断气,偶尔时骨也会想,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是个灾星,他的出现,会给身边的所有人带来不幸,所以才会让自己的两个亲人相继离开自己。
或许自己父亲给自己改的这个名字是对的,他就应该成为一具尸骨,被人埋入土壤,永远不与这世间的一切相见。
温热的,暖和的房间里,闻寒洲只感到一阵寒意自上而下地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他收紧抱住时骨的手臂,时骨的话语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器,插进闻寒洲的心脏,让他几近窒息。
“时骨,那些事都过去了,不要再回忆起那些不堪的过往,当时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十岁的孩子能解决的,所以不要感到愧疚,也不要再因此伤心。”
“别惩罚自己,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