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锦城有没有好事不知道,去边城绝算不得好事。
在南城等待了半个多月,没等到风云会回南城的迹象。
再等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若不是那该死的右贤王乌拉善突然跳出来砍了墨司烨一刀,早在前些日子,众人已经有了去边城的打算。
如今墨司烨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了,是时候该出发去边城了。
古丽娅和岳怀予去锦城,凤琳琅留守南城,黑风寨除了张大虎和张三李四几人继续跟着墨司曜,其余兄弟进了南征军,余生追随镇南王。
整装待发前夕,大家伙儿聚在前院,凤王爷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替他们送行。
凤王爷是个好命聪明的,他无忧无虑地当了大半辈子的富贵闲人,从不给自己找事儿做,偌大一个凤王府凤琳琅说了算。
凤琳琅极有权威,她担心姜雪璃他们在凤王府住的不自在,一开始就交代了凤家人没事别往前院走动。
挺好的,不碰面就不必虚伪的客套,不得已碰面了,双方点头微笑,半个字不用说,彼此相安无事,都乐得自在。
大家在凤王府住了这么久,对于凤家其他主子,甚至还没凤家下人来的眼熟,而临行的这一场酒,也不过是多了个凤王妃。
凤家丁财两旺,凤王爷有五个兄弟,每个兄弟都挺风流的,家中美妾成群,阖府儿女更是多的从一排到一百都不够排。
尤其是凤王爷,十三四岁屋里就有了通房,自个儿还是孩子的年纪就当了爹。
凤宸有好几个庶兄,最大的庶兄足足比他大了六岁,凤世子不占长却占了嫡,刚满月就被送去了锦城。
二十多年仅仅只匆匆见过几回面,凤宸与凤王妃客气的不像亲母子。
饯行宴上,凤王妃把她前四十年人生所有的悲伤事情都想了一遍,
包括初进凤王府就有了好些个只小了她几岁的孩子,
包括嫁进凤王府没几个月,凤王爷就又抬了几房姨娘,
包括嫁到凤王府二十多年了,凤王爷时不时还要去青楼安慰那些个爹好赌娘改嫁爷重病弟妹还小的苦命女子……
嫁给凤王爷已经是凤王妃这辈子最悲伤的事了,但她仍旧挤不出半滴眼泪。
从小伺候的嬷嬷悄悄递了块帕子与她。
凤王妃捏着帕子刚要按在眼角,
凤琳琅道:“母妃,哭不出来就哭不出来,你那帕子辣子粉整太多了,小心飞到眼睛里,回头伤了眼还要给张老添麻烦。”
…………
凤王妃放下帕子,讪讪地笑了笑:“阿宸,你肯定能感觉的到,母妃是真舍不得你离开,对吧?”
凤琳琅稀奇地问:“我怎么看不出来母妃哪里舍不得了呢?哥哥回南安城这么久,母妃您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吧……”
“琳琅。”凤宸不赞同地制止她,“我每日在外头做事,母妃如何与我多说几句话?”
他执起酒壶,亲自倒了一盏酒递于凤王妃手中,道:“母妃,是孩儿不孝,好不容易回南安城一趟,也没多陪陪您。”
“孩儿这辈子可能都没法在您身边尽孝,只好借这一杯薄酒,盼望母妃一辈子平安康健,顺遂无忧。”
刚才怎么都哭不出来的凤王妃忽然红了眼眶。
母子连心,凤宸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白白净净,漂漂亮亮,她曾倾注了所有的爱和希望在他身上。
可惜母子俩缘分太浅。
她与这个孩子,有且仅有一个月的母子缘分,没有人管她愿不愿意,没有人在意她舍不舍得,抱在襁褓里的小孩儿去了锦城,从此母子再难见一面。
这次能来南城已是圣上开恩,这会儿离开南城去边城,他们大抵是要从边城直接回锦城,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无诏不得进京。
无圣命不得离京。
两座凤王府,一座在南城,一座在锦城,隔着千山万水,隔开了太多的思念。
尘封的思念被揭开,一发不可收拾。
凤王妃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紧紧握住凤宸的手,
刻在骨子里的思念,是母亲对孩子的思念,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凤宸十分体贴地从怀里取出一张帕子给凤王妃擦着眼泪。
他素来很懂得安慰人,他素来有说不完的话,
他只是默默地回握住凤王妃的手。
诚然,凤王府的世子贵不可言,他在锦城过得是最荣华富贵的日子,他有最疼爱他的祖母,除了不那么自由,他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
但是,哪个孩子会不吵着要母亲呢?
凤宸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哭着闹着想要他的母妃。
后来,他长大了一点,知道哭闹见不到他的母妃,他就再也不哭不闹了。
他的母妃只在凤老太君六十大寿那年来过锦城。
彼时,凤王妃有了别的孩子。
凤宸知道他们是他的弟弟妹妹。
他的弟弟妹妹们真幸福啊,能亲昵地缠着母妃要牵手要抱抱,要买糖人要骑马要放纸鸢……
他们想要什么都能自然而然的说出来,他们是一家人,从来不必客气。
他也是和他们一家人啊。
为什么他和他的母妃不熟?
他们客气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母妃想给他夹菜都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后来,凤宸长大了。
他长成了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锦城凤王府凤世子,
八面玲珑,戴着厚厚面具的凤世子。
没有对与错。
不止他们凤王府这样。
每个亲王都一样。
墨家世子也一样。
只不过,墨世子运气好一些,他的家人都在身边——
明日就要行远路,亥时初,饯行宴散场。
一个晚上没怎么开口的凤王爷客套了两句,扶着凤王妃回屋。
屏退下人,墨竹关上院子大门,和墨书亲自守在屋门口,张大虎几人则飞到屋顶上守着整个院子。
姜隽承竖起大拇指:“凤世子这般好演技,姜某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墨司烨提着酒与凤宸碰杯,啧啧摇头:“凤宸,不瞒你说,我都差点感动哭了。”
凤宸喝了酒,半真半假地笑着:“不全是演技,我可是加入了真情实感呢。”
男人三分醉,演的人流泪,
不怕真不怕假,真真假假分不清,三分真七分假才最致命。
凤琳琅翻了个白眼:“当着我的面算计我凤王府,你们不怕我翻脸?”
墨司烨懒洋洋地说道:“你哥吃里扒外,你跟我们翻什么脸?”
凤宸撑开扇子遮住脸:“我只是遵照圣上的旨意来办事,琳琅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对吗?”
“不好意思,我不理解。”凤琳琅瞪他一眼,“叛徒!”
姜隽承给她倒了杯酒:“先谢过郡主对我们阿璃的鼎力相助。”
凤琳琅哼了一声,倒是爽快喝了酒。
紧接着,她亲自给几人各倒了一杯酒,高举酒杯:“此去山高路远,愿诸位所求皆如愿,所愿皆所得,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