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澜酒吧VIp包厢的雾霾蓝灯光下,南笙的指甲深深掐进琴轸槽。
谢烬夜指间的cohiba雪茄在冰酒石上碾出火星,映得茶几上“顾氏医疗”的烫金LoGo忽明忽暗:“阿逾这是要开慈善基金会?”
“南姑娘打算怎么报答我们陈少?”他挑眉打量南笙。
“陈先生......”南笙喉咙里滚着止咳糖浆的甜腥,“我、我可以签协议......”
陈逾明忽然扯松领带:“不用还!”
他声音像古建所库房尘封的青铜钟,“就当是......对虞山派琴谱的赞助。”
白玉簪流苏扫过冰桶里浮沉的柠檬片,十五岁在澹园打翻的松烟墨似乎又在记忆里流动。
南笙的耳尖漫上血色:“我、我可以在陈先生修复古建时弹琴......”她慌乱抚平琴弦,“古籍修复需要静心,听说《碣石调?幽兰》能......”
话音未落,叶凌岳突然用江诗丹顿表盘折射南笙的古琴:“陈少车里《营造法式》配《幽兰》倒......”
“西郊有家琴庐。”陈逾明骤然打断,西装袖扣擦过她开裂的美甲,“老板是我发小,正在招古琴助教。”
他推过第二张名片,羊皮纸纹理上印着“听松琴庐”的云纹LoGo,“时薪够付护工费。”
鎏金吊灯在古琴弦上折出细碎光斑,黑曜石名片边缘压进南笙掌心,疼得像是攥着祖传蕉叶琴最后半片残徽。
南笙的廉价眼线在泪腺处晕成灰翳,在“顾氏医疗”的烫金字上拖出蜿蜒的水痕。
谢烬夜屈指将烟灰弹入山崎25年威士忌杯,琥珀色酒液泛起涟漪,如同那夜IcU监护仪上母亲的心跳波纹:“阿逾这是要跨界当星探?”
南笙霍然起身,月白旗袍下摆扫落茶几上的冰块。
她对着陈逾明九十度鞠躬时,白玉簪的流苏扫过他腕间的百年灵表盘:“谢谢您......等我毕业......”
廉价香水混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定把钱......”
“拿着。”陈逾明将支票塞进琴谱夹层,泛黄的《梧叶舞秋风》页边还沾着中药渍,“明天有时间就去琴庐试课。”
他起身时带起的风惊散鎏金香炉的青烟,南笙发间的茉莉香与许悦萱当年在图书馆熬夜时的气息重叠成漩涡。
暴雨撞碎在落地窗上,南笙抱着古琴退到光影交界处。
她低头时看见琴身映出的倒影:月白旗袍袖口磨出的毛边,与顾氏总院镜面玻璃里那些高定套装形成残酷对比。
而当指尖抚过名片冰冷的烫金纹路时,母亲在郊区医院泛黄的病床单、滴答作响的葡萄糖吊瓶,突然被置换成了无菌病房的淡蓝晨光。
陈逾明走到鎏金电梯口时突然驻足,左手无意识摩挲着腕间崖柏珠串。
他转身抽出名片夹的动作,像极了在古建所展开明代舆图时的谨慎姿态。
深灰棉浆纸名片泛着淡淡崖柏香,烫金小篆“陈逾明”三字下方,印着古建所铜牌上拓印的云纹浮雕。
“收好。”他将名片递到南笙手里,指腹残留着修复倦勤斋时的生漆触感。
谢烬夜突然吹起口哨:“阿逾连私人号都舍得给?”
电梯镜面映出南笙鞠躬的身影,陈逾明扯松领带走向鎏金电梯,崖柏珠串在掌心刻出深痕。
当墨绿沃尔沃冲破雨幕时,后视镜里南笙站在霓虹下的剪影,正与二十一岁抱着测绘稿等他的许悦萱重叠,那个雨夜她也是这般浑身湿透,却说以后要用剑桥奖学金给他买真皮方向盘套。
暴雨将霓虹灯牌浇成流淌的胭脂河,南笙立在冰凉的公交站牌下。
“叮——”
手机弹出听松琴庐的试课通知,琴弦状的消息框在锁屏界面颤动。
琴庐云纹LoGo在霓虹下泛着歙砚的鹧鸪斑光泽,与父亲破产前收藏的那方宋代眉纹砚惊人相似。
羊皮名片在指腹间翻转,凸起的云雷纹路硌着医用胶布缠绕的指尖,母亲在郊区医院反复念叨的“咱们不欠人情”,突然被琴弦割裂成飘散的尘埃。
远处24路公交车的暖黄车灯刺破雨幕,像极了陈逾明递名片时百年灵表盘泛起的鎏金。
南笙突然蹲下,医用胶布在膝盖处撕开新月状伤口,三张名片在掌纹里融成青灰色的茧。
南笙抹了把脸,廉价眼线早已晕花。
她对着积水倒影练习微笑,却发现这个弧度像极了陈逾明翻阅琴谱时微蹙的眉峰。
当公交车溅起的水花打湿鞋袜时,南笙恍惚看见十七岁的自己:私立学校的英伦格纹裙摆扫过琴房橡木地板,落地窗外紫藤花架筛落的光斑在《梧叶舞秋风》谱面跳跃,母亲捧着药膳在门外含笑凝望。
雨珠顺着琴囊裂缝渗入,在明代丝弦上凝成细小珍珠。
南笙摸到夹层里的支票,五十万金额栏的墨迹正与父亲遗书上的“琴魂不灭,虞山永续”笔锋重叠。
霓虹在车窗上拖拽出朱砂色尾迹,后视镜里金澜酒吧渐远。
南笙的脸贴着冰凉的玻璃,将名片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忽然想起陈逾明袖口散发的崖柏香,那是父亲书房博古架上的味道,如今却成了困住她的浮木。
雨幕中,听松琴庐的地址在手机地图上闪烁如星。
当末班车碾碎郊区水洼里的霓虹时,深灰棉浆纸名片上的云纹已与她掌纹生长成同一种命运的拓印。
走廊的荧光灯管滋啦震颤,在泛黄墙砖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南笙将毛巾浸入搪瓷盆,漂白水刺鼻的气味与母亲咳出的血腥味在鼻腔绞缠。
旧棉被下传来破风箱般的喘息,输液管在墙面投下蛛网状的影,护士的橡胶鞋底突然在门口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307床该续费了。”护士的圆珠笔敲着铁质病历夹,“你说今天肯定交,这都过了零点。”
金属夹板折射出南笙开裂的唇纹,像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琴谱。
“明天......明天一定能交。”
南笙把深灰棉浆纸名片攥出冷汗,古建所铜牌上拓印的云纹在掌心烙出浮雕。
她望见走廊尽头值班室电子钟上的猩红数字,距离八点还有五小时四十二分钟。
在郊区医院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母亲枯槁的手突然抓住女儿的手腕:“笙笙......你瘦得腕骨都突出来了......”
指尖抚过南笙眼下淡淡的青影,“这大衣还是去年买的,如今......空荡荡裹着。咱们回家......妈闻不得消毒水味......”
母亲混浊的瞳孔突然收缩,“你典了那支白玉簪?”
南笙将温水喂进母亲龟裂的唇缝:“妈,我遇见位贵人。”
她指腹摩挲着深灰棉浆纸名片上凸起的云纹浮雕,“是位懂古琴的古建工程师,他认得虞山派的减字谱......”
窗外的暴雨突然掀开窗帘,母亲看见女儿眼里的光比床头柜的葡萄糖瓶子还亮。
“古琴......你爸说过......弹琴人要......”母亲浑浊的瞳孔突然清明一瞬,像是看见丈夫在琴房擦拭雷氏琴的身影,“笙笙......妈宁愿回家喝中药,也不能让你......”
氧气管随着剧烈的咳嗽颤动。
南笙忙扶起母亲喂水,急声打断:“陈先生是正经人!”
耳尖漫上血色,“他在金澜酒吧听到我弹《幽兰》,说......说这曲子该教给琴庐的孩子......”
南笙喉头突然发紧。
监测仪的警报声撕开夜色。
护士冲进来推注镇定剂时,南笙的眼泪砸在名片上。顾氏总院VIp病房的地址在泪渍中晕开,化作父亲临终前在IcU玻璃上画的古琴轮廓。
她突然抓住护士的袖口:“明天!明天我们转去顾氏总院!”
母亲在药物作用下昏沉睡去,南笙用棉签蘸着凉白开润着她起皮的嘴角。搪瓷杯底沉淀的水垢突然晃动,映出裂屏手机里去年生日的画面:
父亲在琴房调试明代蕉叶琴的岳山,母亲端着药膳羹,而她鬓角别着今晨当掉的白玉簪。
“要清清白白......”母亲梦呓中的手指突然痉挛,“你爸最恨......恨......”
监护仪的红光在南笙脸上切割出明暗交界,她将名片贴在心口,云纹浮雕隔着旗袍摩挲心跳。
听松琴庐的试课通知再次亮起,曲目恰是父亲临终前未完成的《离骚》。
暴雨在黎明前转成细雨,南笙趴在病床边缘浅眠。
梦里陈逾明的崖柏珠串化作父亲常用的镇纸,压着她誊抄的工尺谱。
当晨光漫上顾氏医疗名片时,母亲突然轻抚南笙凌乱的发丝:“要记着恩情......等妈好了......你以后接着念京音研究生......”
走廊尽头传来早班公交的鸣笛,南笙将父亲留下的螺钿琴轸贴身藏好,仿佛这样就能护住最后一点世家的体面。
顾氏医疗京城总院。
南笙攥着裂屏手机站在12层落地窗前,指尖还残留着拨号键的余温。
晨光穿透双层真空玻璃,将心脏外科VIp病区的走廊镀成淡金色,空气里浮动着雪松香氛,盖住了她袖口沾染的消毒水味。
远处cbd的玻璃幕墙折射出万千光斑,像极了十五岁那年在澹园,阳光穿过紫藤花架洒在九霄环佩琴上的碎金。
“南女士,这是您母亲的术前评估报告。”
护士长捧着超感医疗平板轻声细语,玫瑰金边框映着南笙洗白的帆布鞋,那是去年生日父亲送的礼物,如今鞋帮已经磨出毛边。
“二尖瓣机械瓣膜置换术定在周四上午,主刀是张院士团队。”
护士长滑动平板,3d心脏模型在晨光中旋转,“术后需要终身服用抗凝药物,我们推荐进口的......”
南笙的视线掠过走廊墙上的《听琴图》仿作,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宋徽宗赵佶画作。
画中抚琴人的姿态与昨夜在金澜酒吧的自己重叠,只是画中人衣着尽显宋代服饰的端庄与典雅,而她穿着洗变形的旗袍,腰侧还沾着郊区医院的碘伏痕迹。
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郊区医院,同样的手术方案被主治医师说得像天方夜谭:“这种精细手术要去顾氏找张院士团队,不过......”
对方当时的眼神扫过她起球的t恤,像极了验琴师打量祖传蕉叶琴时的神情。
“这是智能监护手环。”护士将银色腕带轻扣在母亲枯瘦的腕上,蓝光在监测屏上跳动,“有任何不适随时按铃。”
南笙望着母亲陷在淡蓝色记忆棉床垫里,眉毛被晨光染成绒绒的金,仿佛回到父亲还在时的琴房清晨。
“笙笙,这位陈先生......”母亲忽然攥住南笙的手,监测手环的蓝光在她眼底跳跃,“该不会是......”
她瞥见女儿耳后未擦净的廉价眼线,那是昨夜在金澜酒吧化妆间的残留。
南笙慌忙用纸巾擦拭,却蹭花了更多。
“是古建所的修复师!”她急急翻出琴谱里的深灰棉浆纸名片,“您看,人家是正经体制内的工程师。”
母亲枯槁的手指摩挲着名片上“古建所”字样,泪珠砸在纸面上,晕开一片水渍。
“你爸要是还在......”
母亲望向病房门外墙上的《听琴图》仿作,画中抚琴人的衣袂仿佛在晨光中飘动,“定要请陈先生喝杯大红袍。”
她忽然想起丈夫生前最爱的那套早已被拍卖的紫砂茶具。
走廊突然传来轮椅的轱辘声,南笙转头看见护士推着餐车过来。
三层珐琅食盒里盛着瑶柱鸡茸粥,青瓷碟上叠着荷花酥,这画面与父亲最后一次家宴重叠,那时雷氏琴还在琴房,母亲还能弹完整首《潇湘水云》,父亲调试琴弦时哼着《梅花三弄》,而她坐在九霄环佩琴前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