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乐安对“孝陵卫”这三个字不陌生,上辈子她的大学就在孝陵卫,对她而言孝陵卫是个地名,是个景点。
但是那是上辈子的事,同样的名字,放在不同的环境里,代表的意义不一样。
谢昭本不想解释,可是见师乐安却是不太了解,他缓声解释道:“亲王或者藩王的部曲,或者是自己招募,或者是帝王赏赐。大景立朝至今,我是第五个由圣上赐下部曲的藩王。前四个,当时的圣上赐予的都是精兵。”
长安城内外精兵悍将不少,京畿大营、宫廷禁卫、城防营……想要抽两千人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圣上说赐自己两千部曲时,谢昭是期盼过的,他想过,圣上可能会像先前的帝王一样从精兵中抽调两千人给他 。可他和朝臣们一样,万万没想到,圣上直接将镇守皇陵的卫队拨给了他。
众所周知,皇陵荒僻,镇守在那边的兵一年到头见不着几个人,因而有能力的根本不想呆在那里。常年无人监管的队伍,偷懒耍滑是常态,别说骁勇善战了,真遇到麻烦怕是腿都软了。
谢昭苦笑道:“圣上说,五年内我的部曲由朝廷分发俸禄。我看不用到五年,北上蓟县,这支队伍就散得差不多了。”
师乐安倒是很乐观:“别多想,至少人多能唬人不是?圣上也说了,他们的任务就是护送王爷北上,能完成任务就行。”
谢昭微微颔首:“是啊,除此之外也不能要求太多。”
*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就到了二月初四。一大早,铅云低垂,眼看着一场大雪就要落下。
在这样的天气里,端王一行要北上去封地。
天冷的厉害,风吹在脸上像刀刮一样。明明已经是春季了,长安竟然还这么冷。饶是袖中揣了手炉,身上披着狐皮大氅,师乐安依然冻得手脚冰凉。
谢昭比师乐安还要冷,小少年死活不肯揣手炉。这也就算了,他连大氅都不穿,一张小脸冻得青白。
不仅如此,他还试图用单薄的身体为师乐安挡风,以至于师乐安一回头,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骂他傻。
好不容易走到了御书房门,师乐安却见门扉紧闭。孙德全捧着厚厚的大氅站在门外,痛心地看着谢昭:“王爷,圣上说了,不见你。这是他为你准备的衣裳,让你穿着赶紧走。”
谢昭嘴唇翕动,转头看向窗户。窗户同样也紧闭着,窗边摇曳的烛光下,似乎有人正在踱步。
见谢昭站在原地不动弹,孙德全大着胆子展开大氅为谢昭系上,同时还不忘招呼身后的宫人:“手炉,手炉拿来。”
谢昭血色尽失,转身从宫人手里提过锦盒时,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请孙总管将此物转赠圣上,请他保重身体。就说,不孝子让他担忧了。”
孙德全连忙接过锦盒,眼眶泛红:“哎,老奴一定转达王爷的意思。”
谢昭收回视线,掀开衣摆重重在御书房前跪下。师乐安也跟着一同跪下。
谢昭声音干涩:“父皇,今日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父皇。父皇不愿见儿臣,儿臣携乐安给您磕头。”
石板地面冻得手疼,师乐安磕了第一个头时,发现面前落下了几朵细小的白。抬头看去,只见乌沉沉的天空下无数的雪花正飘然而下。
下雪了。
该走了。
磕完三个头后,谢昭踉跄着起身,对着御书房的方向最后一次行礼:“爹——小六走了,您保重身体。”
有了大氅,揣了炉火,回程时谢昭的面色好多了。只是他的鼻头耳尖冻得通红,霜雪在他的额发和眼睫上结出了细小的冰霜。
师乐安瞟了谢昭好几眼,最后一次看谢昭时,谢昭无奈极了:“乐安方才看我好几次,怎么了?”
师乐安打趣着:“在看你准备什么时候哭鼻子,我连帕子都准备好了。”
哪知谢昭竟然笑了:“没什么好哭的,眼泪只会让关心你的人心疼,对于不关心你的人,它是软弱的象征。乐安,我会努力成为一个稳重优秀的男人。”
师乐安竖起拇指:“我相信王爷一定能信。对了,冷不?一会儿让你看看我改造的马车,我们还可以在车上烤饼吃!”
大雪在石板上落下了浅浅的白,两行脚印在雪地上延伸,直至宫墙之外。
宫门外,王府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上百辆马车装满了货物,只等谢昭他们到达,就会调转方向直奔长安东门。
没多久车队停在了东门,就在谢昭他们等候守城的将士校验文书准备放行时,身后传来了吆喝声:“端王留步——等等末将——”
二人停下动作,转过头去,就见护城墙的台阶上有个彪形大汉正踉跄而来。他身高八尺身形魁梧满脸络腮胡,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被蒸煮过似的,红得诡异。
没走两步,那壮汉脚底一滑,从台阶上一路翻滚,铠甲和台阶相撞的声音听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一连滑了十几阶台阶,壮汉终于滚到了台阶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师乐安同谢昭对视一眼:“这位将军是何人?王爷认识吗?”
谢昭摇头,“朝中武将本王多少见过,但是这人并无印象……来人,去看看他。”毕竟是找自己的武将,要是摔出问题来就不好了。
就在几个仆从上前时,那人双手撑起半身,狼狈地摇摇头,说了句脏话:“他娘的,摔死老子了。狗日的,都说了今日有差事在身,还他娘的灌老子酒。”
说罢他摇摇晃晃起身,捡起摔飞出去的佩剑和头盔,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后向着谢昭马车的方向走来:“嘿,王爷,末将原是孝陵卫守将卢肃,圣上提拔末将为四品建威将军,护,护送王爷北上。”
人还没到马车前,卢肃一身酒气便冲着二人涌了过来。饶是谢昭涵养不错,此刻也忍不住黑了脸。
谢昭冷声问道:“圣上将你和孝陵卫两千守卫赐予本王做部曲,你本该在收到圣旨的当日就来王府报到,因何现在才来?”
卢肃咧着大嘴讪笑两声:“怪不得末将,实在是,实在是末将的那些旧友太热情。得知末将要护送王爷北上,一个个非要宴请末将。”
“末将推了许久,都没未能推脱。这不,今日在城门口等候殿下,又有旧友要请末将喝酒——”
谢昭的面色变了又变,虽然早就想过孝陵卫的守卫不会听他的话,但是没想到作为总将的卢肃能懒散成这样。
饶是谢昭脾气再好,也忍不住生气了:“圣上对本王说过,五年内,你们的俸禄由朝廷发放,想来本王并没有处置你的权利。来人,拿本王令牌入宫,告诉圣上,卢将军玩忽职守,出行之日酩酊大醉,本王不敢用。”
卢肃似乎醉糊涂了,盯着谢昭嘿嘿笑了两声,嘟囔着:“不用我?不用我正好。我,我还不想跟着你。幽州有什么好的,能有长安舒服么~”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