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曾经的谢昭,见到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早就怒发冲冠誓要为死者讨个公道。可如今的谢昭深处旋涡疑云中,自身尚且难以保全,更何谈为了冤死的旅人做主?
受害者尸骨未寒,行凶者瞒天过海,只留下一个无能无力的谢昭,徒留一腔愤懑却无法为死者鸣一声冤!
“曾经随着夫子游学时,我知无权者犹如哑人,纵使受尽欺凌,无人听他们喊一声冤。我曾以为自己是不一样的,我曾以为,我与那些匍匐在地祈求大人怜悯宽恕做主之人是不一样的。”
“事实证明 ,我与他们,并没有任何不同。”
谢昭眼尾微红,声音悲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师乐安倾诉:“诏狱走一遭,我该冷静,该长大,该知晓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我应该抛弃那些不合实际的悲悯之心,不被无关紧要之事打扰心神。”
“可是……做不到。”谢昭抬手重重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颓丧地弯下了脊梁,声音沙哑,“这里在痛。”
“我都沦落到如此境地了,为何还看不清现实认不清现状?我已经不是那个意气风发做什么都有人兜底的谢昭了。”
“为天地立心……”师乐安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昭抬头看去,就见师乐安正认真看向自己,一字一顿道,“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觉得,这是你身为一个皇子,身为一个人上人,该有的准则。”
“看到自己的子民被无端杀害,难道不该悲痛?看到凶手逍遥法外,难道不该愤怒?如今的自己陷入谷地,难道不该隐忍蛰伏?王爷,你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相反,我觉得你该庆幸,若是哪天,你的子民无端枉死在你面前,你却波澜不惊,那时候我觉得你才可怕。”
“觉得痛苦,是因为你还是个人,是个有良知的人。若是哪天你感受不到痛了,那你就要静下心来想一想,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谢昭怔怔地看着师乐安,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之人。也许是盯着师乐安的时间太长,最后谢昭挪开了视线,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方才你说的,为天地立心,后面那三句能再讲给我听吗?”
师乐安颔首:“行。还难受吗?难受的话是需要我哄你还是骂你?你可以自己选,我配合。”
谢昭悄悄瞟了一眼自家王妃,低声道:“不想被你骂……”
师乐安明白了:“行,那需要我哄你是吧?那,爷,我给您笑一个?”
说着师乐安对着谢昭呲出了白牙,笑容比春花还灿烂。谢昭身体一抖,飞快低下头去,耸动的肩膀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乐安,你,下次别这么笑了,怪吓人的。”
师乐安飞快收回表情:“好吧,看来爷不满意。那,爷,你给我笑一个。”
谢昭:???
师乐安神色未变瞅着他:“你知道对于一个文盲而言,引经据典有多难吗?我劝你这么久,难道不足以得你一个笑脸吗?”
谢昭表情扭曲了一下,过了片刻后,谢昭脸上的表情逐渐变了。本来颓丧的端王爷唇角上扬,眉头舒展开,猫眼眯起了好看的弧度,整个人像春光一样明媚了起来。昏暗的车厢因为他一笑,也变得明亮了。
偏偏谢昭还有点不太自信,有些忐忑:“这,这样可以吗?”
师乐安偏过头去轻轻抚了抚胸口,我勒个漂亮大布偶,谢昭一笑太犯规了。
以后得悠着点,这厮会用美人计。
*
长安城的雪纷纷扬扬下了三日,从下雪那一天开始恒帝就将自己关在了御书房中。他罢了几日早朝,免了皇子后妃的参拜,除了请平安脉的太医外,只有孙德全贴身伺候着。
这可将朝臣和后妃以及几个皇子们急坏了,见不着人可怎么办?见不着人谁知道圣上是生是死啊?
如果圣上身体康健却闭门不出,谁来见证他们忧国忧民劳心劳力?如果圣上身体抱恙,那更好了,他们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表现机会?
孙德全带着一身寒气进了门,瞅了一眼案桌后的恒帝后,圆脸的老太监垮下脸偏过头去轻叹一声。
“这副模样,说说,是谁为难你了?让朕猜猜,昨日是董夫人拦路,今日该轮到老三表孝心了。”恒帝随手将批阅后的奏章丢到桌角,“唔,朝中的那几个老东西估计也来了。”
孙德全苦着脸冲着恒帝连连作揖:“什么都瞒不过陛下。两位殿下同几位大人跪在御书房外,说今日若是见不着陛下,他们就不走了。老奴劝了许久,他们都不愿意离去。”
恒帝呵呵笑了两声:“不愿离去?那就跪着吧。传朕口谕,让他们在御书房外跪足两个时辰,时辰不到,不许走。”
孙德全神色更苦了,“是。”得罪人的活,还是得他这个老东西来。
眼见孙德全又要离开,恒帝随意道:“中午吃暖锅,让御膳房多加辛辣。”
孙德全“啊”了一声,神色不赞同道:“陛下,还吃暖锅?您嘴角生了泡,太医说让您清淡饮食,您给忘了?”
恒帝摆摆手:“别听那群老东西瞎咧咧,给朕问诊的那个胡太医,成日喊着养生健康,结果四十大点就死了,还没活过我。听朕的,中午吃羊肉暖锅。”
孙德全还能说什么,自暖锅入宫的那一日起,圣上每一日都得用暖锅。哪怕吃不了几口,也要看一眼那口可爱的暖锅。
推门而出,冷风再一次糊了孙总管满脸。向前小跑一段路后,孙总管看到了端正跪着的两位殿下和几个朝臣,面对众人殷切的目光,孙德全清清嗓子,字正腔圆道:“圣上口谕,让殿下及几位大人跪足两个时辰,时辰不到,不许走。”
不止是几个朝臣瞳孔巨震,就连二殿下谢昀和三殿下谢曦也绷不住了。两人震惊地瞪着孙德全:“不是,孙总管,您告诉父皇,我们都在外面吗?”
孙德全沉重地点点头,爱莫能助地瞅了几人一眼。
说实话,他觉得跪着的这几个人,没有一个有眼力劲的。真以为圣上是身体抱恙?才不是,分明是六殿下离开长安,圣上心中难受憋闷,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窝着。
一群不开眼的混账玩意,非得上蹿下跳惹圣上不高兴。
被罚了吧?
该!
老老实实跪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