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心中懊悔得不行,也知晓端王夫妇不待见他,梅清宴还是收拾了行囊麻溜地来到了幽州。
不来,梅氏毫无复起的希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梅氏败落。来了,才有和缓关系的可能,才有争取资格的机会。
同家族衰败相比,个人的荣辱算得了什么?
白仲等人只知道端王妃和梅清宴有亲戚关系,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龃龉。此刻他们围坐在一起吐着苦水:“哎,端王府的门真难进啊。来蓟县这几日,我什么招数都用上了,愣是没能见得了王爷一面。”
“别说见王爷一面了,我想要找人引荐,试了无数的门路,竟然找不到一人帮忙,见了鬼的。”
“对啊对啊,我也是如此。说来奇怪,幽州的官员和世家好像都很忙碌,涉及到端王的事,无一人敢出面。哎,愁人,如今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是啊是啊,往年官府新政出来,我们这些人不说第一时间知晓,至少也会提前知道一些风声。可这次真不一样,幽州建了这么大一个盐场,若不是圣上让黄门郎传旨,我甚至不知道长芦盐场的事。”
“哎,梅老弟,你同王妃是亲戚,盐场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突然听见有人问话,梅清宴谦和地笑道:“说来惭愧,我与诸位一样,刚得到消息不久。”
白仲哈哈笑着:“梅老弟太谦虚了,你若是没内部消息,怎会比我们来得快?咱都是扬州府的盐商,出门在外得齐心协力啊!”
“是啊是啊,梅老弟,将来在王爷王妃面前,还得请你梅老弟为我们多多美言!”
梅清宴举起酒杯笑道:“好说好说。”
推杯换盏间,盐商们谈笑风生,一群人亲密得好像是自家兄弟,什么知心话都掏出来了。
可梅清宴深知在场的都是老江湖,说场面话一个比一个漂亮。但是话语中有几分真情实感,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扬州府时,他不是没和这群盐商们打过交道。
梅氏走下坡路,他在这群人面前赔笑说好话,得到的也只有轻视。
而现在这群人愿意坐下来同自己谈笑,无非是觉得自己认识端王妃,有利用价值。
梅清宴怎会不晓得这群人的想法?他垂着眼帘饮下浓烈的酒,遮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绪。
蓟县没有宵禁,只是最近戒严,城中的夜市才停了下来。同盐商们宴饮之后,梅清宴脚步虚浮眼神迷离地沿着长街踉跄而行。
他拒绝了侍童的搀扶,一路跌跌撞撞向前走。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到了王府所在的那条街上。被值守的部曲拦下时,梅清宴脸上还带着醉酒后淡淡的薄红。
梅清宴身形不稳,说话时满口酒气,他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脸,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梅清宴,金陵梅氏当家人,你拦我作甚?”
“你知道金陵梅氏吗?不,你不知道,那曾经是扬州府数一数二的盐商,我的高祖曾经得到过元帝的接见,我的祖父跺一跺脚,金陵城抖三抖。”
部曲一言不发,来蓟县城里的盐商哪个没有家底子,哪个没有光辉的祖上?他们的职责是守卫王府,不让闲杂人等靠近,若是谁都能仗着光辉的祖上来王府门前闹事,那他们的俸禄就白领了。
梅清宴倒也知趣,他没有像其他醉汉那样越是阻拦越是来劲,而是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王府门前悬吊着的大灯笼继续说道:“我爹,到了我爹这一代,时局变了,官府售盐,我们赶不上趟被挤下来了。”
“梅家风光不再。你知道吗?我,我亲眼看着自家从门庭若市变得门可罗雀。我亲眼看着我们梅家打下的基业一点点被人夺走。”
“从小我爹就告诉我,清宴哪,你是梅氏将来的家主,你要非常清楚自己身上的重担。是,是我不够努力吗?是我不够勤勉吗?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想要什么,可是为什么忙碌到最后,我的努力会付之东流?”
强撑的坚强和笑脸,在酒精的刺激下分崩离析,梅清宴嚎啕大哭:“我做错什么了啊?我卑躬屈膝说尽好话,他们看不上我,唾我面上,我擦去秽物还要陪笑脸。我劳心劳力,用尽人脉和手段,想要为家里争取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生机。”
“为什么不给我啊?为什么不给我?呜呜呜……我想要振兴家族,想要举案齐眉,难道错了吗?”
梅清宴踉跄倒地,在大街上摊成了大字,嚎哭着说着胡话:“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说我是小人我也认了,给我一条生路吧!给梅氏一条生路吧!”
“老天爷,你对我能不能公平一些?呜呜呜,我难道真的错了吗?”
梅清宴哭得太惨,惊动了今日刚回王府的陈合。
陈合按着长刀皱眉走到了值守的部曲旁边:“怎么回事?”
部曲道:“陈将军,一个喝醉了的盐商。”
陈合了然地点了点头:“近日城中盐商多,兄弟们多操心。派两个人把他拖开,王府门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王爷王妃过两日就回来了,别让这些别有用心之辈扰了王爷王妃。”
部曲们架着梅清宴走了,梅清宴垂着头双脚在地上拖蹭着,他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你们放手,我是王妃的表兄,表兄啊……她打我骂我我都认,现在连哭两声都不让了吗?呜呜呜……”
呜咽声转过街角后就听不见了,陈合对着部曲们再三交代:“还是那句话,商贾为了利益什么事都会做。我们这群亲卫部曲一定要清楚,我们领的是王府的差事,切不可被人钻了空子,懂了吗?!”
“懂!”
梅清宴在地上滚了两圈,蜷缩在街角,满脸都是泪痕。酒意上涌,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昏昏沉沉之际,他还在含糊不清地哭诉着:“爹……振兴家族好难……做人好难……”
一阵浑浊的低语后,梅清宴抱着街角的石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