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庄子上呆了小半个时辰后,谢昭就将姝儿还给了朱氏,他理了理衣衫,对着温老太君赔了个不是:“祖母,方才接到了消息,蓟县有重要的公务要处理,我需要回去处理政务了。”
温老太君有些惊讶,挽留的话脱口而出:“什么政务如此繁忙,吃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吗,他们就快回来了。”
话音落下后,温老太君强忍住心中的不舍,又转口道:“既然是政务繁忙,祖母就不留你们了。我让小厨房给你们准备一些点心,你们带着路上吃。”
温老太君吩咐仆从的当口,师乐安疑惑地看了谢昭一眼:什么政务?来时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
谢昭对着师乐安笑了笑,看到他的笑容,师乐安明白,可能不是政务的事。
马车沿着庄子前的小道向东行驶,看着温老太君他们转身回去,谢昭才放下了车帘折回到了车厢中。
“阿昭是不是不想见到被接回来的那些人?”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原因。
谢昭闻言微微一笑,坦然地说道:“是啊,幸存者的再见面并不美好也不快乐。在苦难中滚过一遭的人即便活下来,也回不到从前。”
师乐安认同的点了点头:“是啊,无论是被流放的官员,还是从教坊司和后宅中找到的犯官家眷,这段时间以来,大家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即便你将他们带到了幽州,现在置身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中,他们也会控制不住的想到逝去的家人,想到自己经历过的痛苦。”
“今日若是我们留下,我们会见到苦难者的眼泪,听见绝望又委屈的嚎哭。确实让人心情沉重。”
想到那个场面,师乐安觉得谢昭果断离开是一件明智的事。
谢昭叹了一声:“我救他们是因为想要尽量保全阿兄曾经的部下,保全被巫蛊之祸影响的无辜之人,我不需要他们的感恩戴德。”
“而且经历过苦难后,人的想法和观念会改变会扭曲。我不能保证他们中的每个人见到我都是喜悦的,对我是感激的。哪怕我也是幸存者,可我身上流淌着皇室血脉,难保有些人会觉得我也是罪魁祸首,是造成他们苦难的根源之一。”
师乐安:……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谢昭说的还真有可能发生。
师乐安的沉默落在谢昭眼里就成了无言的困惑,他笑着摇了摇头,眼神温柔地看向了师乐安:“乐安纯善,不懂人性的卑劣。有些人无法反抗强大的对手,只敢将怨气撒在对他们施加援手的人身上,施加在比他们弱小的人身上。”
师乐安沉思道:“我知道。”
人性复杂,有良善的一面,也有恶劣到不忍直视的一面。
车轮滚滚,马车似乎转了个方向。师乐安无心关注车外的风景,而是凝视着谢昭的眉眼,认真问道:“若是真有人起了这样的心思, 王爷该怎么办?”
谢昭手指在小案桌上轻轻敲着,他神色未变,话语轻柔道:“对他们,我问心无愧。若是他们真有异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闻言师乐安笑了:“对,阿昭说得对。”
让犯官和犯官家眷们重获新生是谢昭的慈悲,他能给予,也能收回。若是真有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谢昭也有足够的实力送他们去过该过的日子。
马车咕噜噜向前,师乐安这才注意到他们前行的方向并不是蓟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谢昭笑道:“今日难得有空,我们去泡个温泉?”
师乐安笑容灿烂:“那当然是求之不得啦!走走,温泉走起~”
让别人过得舒心是一种慈悲,让自己过得快乐是一种智慧。好好生活珍惜一切美好,才能不缓不急游刃有余。
*
这几日到了后半夜,未央宫就会很热闹,牌匾后方的诏书成了香饽饽,引来了无数人的窥探。
前几天夜里抓几个刺客也就罢了,恒帝醒来时都懒得过问。今夜不知是哪边的人马玩得挺大,未央宫竟然走水了。
失火的位置在偏殿,看起来像是大风吹起了纱幔,引起了小范围的火灾。不过火势不大,值守的侍卫和宫人很快就将火给灭了。
火灭了之后,穿着亵衣的恒帝亲自上了梯子,看到诏书好好的悬吊在牌匾后,连位置都没变,他才舒了一口气。
人上了年纪,攀爬就变得格外笨拙。下了梯子后,恒帝一连叹了两回粗气,不住地摇头:“哎,人老了,不中用了,爬个梯子喘得慌。”
这是恒帝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便是:“今日值守的内侍和禁军,全部杖毙。”
想了一阵后,恒帝补了第三句话:“将两位殿下唤来,等他们到了,再行刑。”
谢昀和谢曦在睡梦中被内侍宫人唤醒,听说未央宫着火后,二人瞳孔巨震,瞬间清醒了过来。
说实话,就算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只敢派出刺客偷偷看一眼诏书写了什么。火烧未央宫这种事,他们不敢做。
是谁?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敢火烧未央宫!
激怒了父皇,万一父皇一怒之下各打五十大板,那真是无妄之灾。
数十位禁军和内侍被堵了嘴摁在了未央宫前的台阶下,红色的庭杖重重落下,棍棒敲击**的声音伴随着呜咽声传来。
没多久,数十人血肉模糊没了呼吸。
恒帝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冷眼看着禁军将杖毙的尸体拖了下去。铅灰色的石板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风裹挟着血腥味弥漫开来,让围观的人肉皮发麻。
恒帝垂着眼眸看向下首燃着火把的禁军,凉薄的眼神落到了老老实实跪着的两位皇子身上。冷笑一声后,恒帝缓声问道,“今日之事,都看清了吗?”
谢昀和谢曦对视一眼,试图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心虚。
面对恒帝的询问,二人闷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看清了吗?”
恒帝第二次问话,谢昀和谢曦不敢不回话,二人缩着脖子:“回禀父皇,看清了。”
怎么能看不清呢?他们观刑的地方那么近,杖刑时,庭杖上甩出的血迹溅到了他们的衣摆上。被杖刑之人痛苦的表情绝望的眼神,都落在了他们的眼底。
看得不能再清楚了。
恒帝微微颔首,紧接着衣袖一甩,宽大的衣摆在风中甩出了凌厉的声音。他转过身不耐烦地驱赶道:“看清了就回吧。”
眼见恒帝在禁军的护送下慢悠悠回了御书房,谢昀和谢曦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两位皇子大眼瞪小眼,半晌后谢昀先发制人骂道:“你疯了吗?火烧未央宫,你怎么想得出来?”
谢曦半点不让:“你才疯了,这种蠢事我怎会去做!”
“别以为我不知道,方才被杖毙的禁军小统领是你的人,你是不是买通了他?”
“放屁,你怎么不说那个被打死的内侍小总管是你的人?我还说是你让他放火,想趁乱看诏书。”
两位皇子互相撕咬了一阵,没能分出伯仲。
他们乌眼鸡似的互相瞪了对方许久,而后又像是卸了力一般颓丧地叹了一口气。
最终谢昀建议道:“三弟,今天这事我看明白了,父皇不知道火烧未央宫的是谁,因而将我们二人都叫来了。三弟,听兄长一句劝,收手吧!若是你还打诏书的主意,下次二哥你护不住你。”
谢曦扬起了笑脸:“二哥你来,我同你说句真心话。”
谢昀刚靠近,谢曦抬腿给了谢昀一脚,破口大骂道:“滚蛋吧你,自己拉拢朝臣动静太大惹得父皇不痛快,还想拉我下水,呸!”
谢昀猝不及防被踢了个踉跄,稳住身形后,眼神惊疑道:“真不是你干的?”
谢曦头也不回,“你才会干这种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