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梅清宴会说话起,他就被梅家家主带着在商海沉浮,这些年下来,他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圆滑。
为了达成所愿,听几句难听话算什么?
即便被人唾在脸上,梅清宴也能压住情绪继续赔笑。
师乐安不轻不重斥责抱怨的几句话,梅清宴根本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师乐安说完这话后,手中茶盏倒扣在桌上:“送客。”
梅清宴或许是原主惦记了十几年的人,梅家也曾经是原主梦想中的救命稻草。但是原主受难时,梅家没有理会,原主求救之时,梅清宴也没伸出援手。
师乐安不在乎原主那点稀薄的血脉亲缘,说白了,梅清宴只不过是看在她如今的身份才会上赶着来攀关系。
如果她还是被师家厌弃的姑娘,如果她没能救下谢昭得到圣上嘉奖,她敢发誓,就算她哭着跪在梅清宴面前,梅清宴也不会正眼看她。
这时候身份和权势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师乐安赶客,哪怕梅清宴巧舌如簧也不敢逗留。
最后他讪讪地倒退着出了客房,出门前还贴心的将门给关上了。
小圆哭得停不下来:“姑娘,你,你别难过,你,你要好好的。让这个姓梅的捧高踩低,姑娘以后过得开心,气死他……”
眼见小圆哭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还在心疼自己。师乐安心中一暖,声音越发温和:“别哭了圆圆,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耗费感情。”
“他有何求,与我没有关系。我将来过得如何,也不由他决定。在我看来,他甚至不如面前这盆羊肉来得实在。”
小圆还是有些担心:“那如果他没脸没皮来纠缠姑娘怎么办?”
师乐安轻笑一声:“不会的,他不敢。”
这便是她当时没有拿着放妻书接受谢昭的安排离开长安的原因了。
若是离开长安,就算小圆不离不弃跟在身边,他们两人也是势单力薄。真遇到一点事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更别说轻描淡写摆脱有权有势之人的纠缠了。
饭后,师乐安打包了好几份水盆羊肉直奔诏狱。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梅清宴的出现让她再次发现了住院大布偶的可爱之处。
她决定对谢昭好点,至少这几天不准备顺谢昭的饼了。
*
皇室出来的孩子,就算吃饭,仪态也是满分。在太医的调理下,谢昭的气色好了很多,今日他束了发冠换了礼服,整个人犹如芝兰玉树。
师乐安自认为自己不算是颜控花痴,可是看到谢昭捧着碗认真喝汤的模样,她还是不想挪开视线。
谢公子即便当不了皇子,凭着这张脸,傍个富婆也是妥妥的。
师乐安坐在小桌的另一边,单手撑着下颚盯着谢昭的脸魂游天外。
饶是谢昭定力过人,被师乐安这么盯着,也有些不自在。偷偷看了师乐安两眼后,谢昭快速喝完汤放下碗,“可是昭有哪里不妥?师姑娘为何如此看我?”
师乐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第一次见殿下束发,有些不同以往,因而多看了两眼。”
见谢昭身前的碗空了,师乐安起身拿起碗,掩饰自己的尴尬:“天香楼的水盆羊肉很不错,殿下再来一碗?”
谢昭伸手遮住了碗口,婉拒着:“已经足够了,剩下的留着晚上喝。对了师姑娘,今日接到了圣旨,圣上封我为端王。原本今日就能离开诏狱回府修养,但昭还有一些私心,因而想晚几日,就是要累你再多跑几日了。”
师乐安了然的颔首,如果她是谢昭,也会等祖母他们流放之后再回府。
她懂。
师乐安起身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揶揄道:“恭喜王爷~以后王爷也是有封号的男人了~”
闻言谢昭唇角上扬,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如果是先前的谢昭,绝不允许一个姑娘拿自己的封号打趣。但是师乐安不一样,面对她时,谢昭只想坦然做自己。
谢昭同样起身,有模有样地回礼:“是啊,从此后,外人见到师姑娘,也得改口称‘端王妃’。端王妃,本王这厢有礼了。”
师乐安:“平身~哎,是这么说的吧?”
谢昭眉眼弯弯:“没错,就是这样。”
笑了一阵后,师乐安问道:“那圣旨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去封地?”
谢昭道:“说是可以择日出发,我想……”
看着师乐安的双眼,谢昭商量道:“我想早些出发,若是能与流放队伍汇合,也能照拂一二。就是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师乐安一口应下:“好,听殿下安排。”
她和谢昭想到一处去了,反正早晚都要离开长安,早些出发还能心安一些,何乐而不为?
说起出发的事,师乐安又想到了今天早上在铜铁铺遇到的事。她将龙纹暖锅图样拿出来递到了谢昭面前:“我本想打一口暖锅给圣上回礼……”
将铜铁铺掌柜想买图样的事情原本说了一遍后,师乐安征询着:“你看这笔生意能做吗?”
展开样图,谢昭就愣住了。
他将图纸放到了气窗投射下的光晕中,细细看每一处细节,惊叹不已:“这是师姑娘你绘制的图样?昭从未见过如此精湛的画工!”
而且这只是一张黄麻纸,若是让他来绘画,只怕水彩早就在麻纸上晕染开了。可眼前的龙纹锅花纹清晰栩栩如生,若是让后宫那些绘画大家看到,怕是要争相观摩。
师乐安随意道:“不是什么稀奇的手法,凡是有绘画基础的人,看一遍就会了。”
谢昭将图样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师乐安搓搓手,迟疑道:“不行吗?”
果然是她天真了,还幻想着卖图样赚钱。在没有知识产权保护法的大景,即便卖,又能卖几个钱?
谢昭摇摇头,看师乐安的眼神满是惋惜。
这样聪慧的一个姑娘,不通文墨,却能自成一派绘制出精妙的图画来。若是她能得精心栽培,长安城中早就该多一个被人传颂的书画大家了。
可是她却流落乡间,明珠蒙尘,迄今为止连字都不识几个。
谢昭的声音不由得放缓了,“这笔生意能做,只是图案要稍稍作修改 。”
龙纹是天子使用的图案,近些年百姓们为了沾“龙气”得天子庇佑,民间出现了不少绘制了龙纹的器物。
暖锅一旦流传开来,精致的外形霸气的图案必定能在王侯公卿之家占一席之地。但还是那句话,天子没有追究不代表他不会追究。
万一某一天圣上发现,他得了个猫纹锅,下面的人倒是用上了龙纹锅,那就不太美好了。
到时候追查源头,到时候铜铁铺倒霉,师乐安也好不了。
“不仅龙纹图案需要修改,就连你打造的猫纹暖锅,也不能出现第二口同样的。”谢昭谨慎地提醒道,“天子尊贵,他使用的物件独一无二。”
“不可犯了天子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