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同和愁眉不展,低着头喝闷酒,时不时还会惆怅地叹上一口气。
见状,他的几个亲卫对视一眼,后退几步用夫余话小声说道:“这几日主人叹气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他一定是在担忧大景不接受我们。”
“可不是么,幽州这么好,入了山海关后,我感觉自己每天都像做梦一样快活。端王两口子简直就是活神仙,官府贴钱贴人给百姓安排田产,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地方。”
“主子带着我们投奔大景肯定是正确的,到了大景,哪怕做个奴隶也比之前的日子好太多了。”
“别说了,主子又叹气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酒楼里面有冰酥酪卖,我去买一份,希望主子能宽宽心。”
“哎,好,好,兄弟几个凑凑钱。”
没多久,亲卫就将冰凉的酥烙放在了扶同和身前:“主子,请用冰酥酪。”
扶同和定定地看着点缀着葡萄干和浆果的酥烙,心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阴郁了:“你们给我买冰酥酪了?”
亲卫不疑有他:“是的,弟兄们见主子心情不好,都希望主子能开心起来。”
扶同和冷笑一声:“你们可真是本王的好亲卫。”他的亲卫曾经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他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会往西。
可是才入蓟县短短几天,他们就学会自己做主了。
他说过他想要吃冰酥酪了吗?他让他们去买冰酥酪了吗?
今天敢背离他的意愿偷偷去买冰酥酪,明天就能枉顾他的想法不服从他的命令。
扶同和眼底有隐隐的火光窜动,亲卫自发的爱护行为变成了不服从命令的讨好。他阴阳怪气道:“蓟县真是好地方。物产丰富百姓自由, 在夫余城,这样的冰酥酪只有王室才能享用,而他们就摆在大街上随意叫卖。”
亲卫笑道:“是啊主子,幽州是个好地方。现在大伙儿都希望大景朝廷的正式命令能下达,若是能入幽州,哪怕给我们一块荒僻之地也是好的。”
听到这话,扶同和的怒气几乎快要实质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你们是不是巴不得立刻成为大景的子民,成为幽州的百姓?”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你们的根,忘记了你们的来源!”
香甜的冰酥酪被扶同和猛地端起重重砸在地上,崩裂的黄色浆液散发着香甜的气息,溅在了亲卫们身前的地上。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几个亲卫战战兢兢跪下,再也不敢言语。
扶同和阴鸷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小心思,别忘了,你们都是奴隶,是贱民,就算入了大景,你们也别想背叛我!”
亲卫们低下了头,就像在夫余国时那样恭敬地跪了下来。看到亲卫们低垂的头颅,扶同和心情才好了起来:“哼。”
酒楼一角的小小骚动引起了客人们的注意,有人路过时对着扶同和投来了好奇又探究的目光。
扶同和原本都快平息下的怒火再一次燃起。
又来了!
又是这样直勾勾的窥探的目光。
若是在夫余城,他早已让亲卫将这群胆敢窥视他的贱民拖下去砍杀了,可是此刻他除了无能的愤怒之外,对着大景的百姓竟然连骂一声都无法做到。
他知晓,若是此刻他骂了看他的百姓,百姓会顶嘴,若是他让亲卫动手,百姓们甚至会一呼而上将他们打得满头包。
不该是这样的,他从出生开始,过的就是人上人的生活。无论走到夫余国哪个地方,等待他的都是美人们仰慕的目光和奴隶们低垂的头颅。
这一刻,心底的声音更大了,那个声音不断地问道:“你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你甘心为了一群贱民忍辱负重,对着曾经的敌人俯首称臣吗?”
“你甘心就这样远离国土,这辈子窝窝囊囊活在大景,看着手下的贱民们欢乐,自己却要被人随意践踏自尊吗?”
“你甘心看着你的弟弟当国主享受百姓供奉,而你只能远远地看着吗?”
扶同和愤恨地坐下,络腮胡轻轻颤动着,他眼神阴鸷地捏紧了手中的酒杯:“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办?他的弟弟有十万雄兵,而他只有两万。没有粮草补给,马匹也在去年的冬天折损了大半,他拿什么反抗?
大景愿意收留他,给他休养生息的时间,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就在扶同和一杯接一杯继续喝闷酒时,他耳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扶城主?”
转头看去,迎面走来的是这几日负责接待他们的官员。扶同和一直没能记住他的名字,不过在他看来这并不重要。
那位官员上前行了个礼后说道:“您怎么还有空在这里喝酒?朝廷给王爷传消息了,王爷命下官来找您。”
扶同和有些紧张地问道:“哦?朝廷怎么说的?大景愿意接收我们吗?”
说这话时,扶同和内心七上八下,又希望事情能如他想象的那般顺利,又不希望大景接受他们的投诚。
那官员说道:“事关两国关系,王爷并没有透露更多的消息,只让下官来寻您。城主,事不宜迟,现在就随下官去王府吧。”
扶同和喝了酒,脸上的皮肤涨红,起身时,过分宽大的衣袍挂住了桌角,每走两步,桌子被衣袍拖得声响,他自己也险些被绊倒。
狼狈地稳住身形后,扶同和尴尬地笑着:“你们大景的衣衫就是华丽。”
华丽,但是不太实用。还不如他先前穿的破袍子,至少不会挂着桌角。
那官员笑着接话道:“是啊,扶城主穿上锦衣后风神俊秀。下官知晓几个做衣裳很不错的铺子,城主将来若是入了幽州,下官可将他们引见给城主。”
扶同和笑了两声,眼底有隐隐的不屑。做衣服的贱民而已,竟然还需要官员‘引见’,在夫余国时,他穿上哪家铺子的衣衫,对于那家铺子而言就是无上的荣耀。
还是夫余国好啊。
扶同和轻叹一声,幽州虽然也很好,但是又怎能比得过他的王都?
看到扶同和的反应,官员微微一笑:果真被王爷说中了,扶同和这样的人,即便能暂时为了目标压抑自己的情绪,对着敌人卑躬屈膝,时间长了肯定会心生不满。
更别说,需要他对着曾经以为的“贱民”低头。眼看着“贱民”获得幸福和自由,他却低贱到了尘埃里,对于扶同和这样的奴隶主而言,比杀了他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