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囚们放风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炷香,随着官差一声吆喝,沉重的镣铐再一次落到了女眷们的身上。
十里亭外哭喊声响成一片,温老太君噙着泪,一手握着谢昭,一手拉着师乐安,目光在两个孩子脸上不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嘴上喊着“回吧回吧”手却舍不得松开。
哪怕知晓几日后,大家就能再度重逢,谢昭还是止不住泪:“祖母,你一定要好好的。阿昭很快就会追上你们,很快。”
温老太君被官差拉走了,女囚们排好了队,沿着官道再度出发了。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后,十里亭外的马车也散得差不多了。
谢昭站在十里亭外的土坡上,凝视着队伍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师乐安知他心里难受,也不上前打扰,就在土坡下方揪野菜打发时间。
刚找了一小把野蒜,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转头看去,只见谢昭眼眶残留着哭过的红,脸上已经挂上了熟悉的笑:“久等了。”
师乐安起身,“回去了吗?”
谢昭应了一声:“嗯,还要入宫谢恩,你要随我一同去。”
一瞬间师乐安人都麻了,“我?入宫谢恩?”
为什么啊?能不能拒绝?
答案肯定是不能的,事实上作为王妃,师乐安已经躲过了好几次入宫 。现在谢昭从诏狱出来,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了。
回城的马车上,师乐安苦着脸:“一会儿入宫之后,我该做些什么?”没人教她规矩 ,她连宫中那些贵人们的位份啥的都不清楚,万一冲撞了谁就麻烦了。
谢昭宽慰道:“你不用担心,只需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顿了顿后,谢昭不确定地问道,“我可以称呼你为‘乐安’吗?”
得到师乐安的肯定后,谢昭缓声道:“如今我已经得了封号,圣上让我择日去封地。这就意味着,我对于后宫那几位,没有威胁了。”
师乐安眉头皱起,看起来像是不太理解谢昭说的话。
见状,谢昭解释道:“父皇除了我和阿兄之外,还有三子二女。皇兄出事,有人愁就有人喜。我不确定我的几位手足究竟是谁得利了,但是至少现在他们不敢也不会在圣上眼前给我们找不痛快。”
“即便要找,也是等我们离开长安再找下手机会。因此乐安,今日入宫你只管安心,只要你不将御书房烧了,都会平安无事。”
师乐安连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你就算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火烧御书房啊?”
谢昭闻言轻笑一声,眼神中有几分怀念:“我烧过。”
师乐安:???
谢昭目光直视前方,像是要穿透帷幔,看向年幼的自己:“皇妹出生之前,我是整个后宫最小的孩子,在宫里横行霸道。”
“有一次父皇和舅父他们在御书房议事,我实在无聊,就用烛台燎帷幔上的流苏。那一日商议的是大事,御书房中的宫人都退到了门外,无人发现我放火。”
“等火势燃起时,我吓坏了,哭都哭不出来。是父皇和舅父他们发现了异常,冲过来抱走了吓呆的我。大火烧了半个御书房,舅父胡子被火熏糊了,父皇的发冠被烧焦了。”
“母后气坏了要打我,阿兄抱着我躲,舅父求情,父皇也说,看在孩子你年幼受惊的份上,这次就不罚了。而我,躲在阿兄怀里,毫发无伤也就罢了,还仗着亲人宠爱嚎啕大哭……”
想到了过去调皮捣蛋的事,谢昭眼眶又红了。他扯了扯嘴角,两滴泪从眼眶中坠了出来。他目视着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隔着缥缈的虚空询问过去的人:“那么多机密要务被烧了,得来的是安抚和宽慰。一个小小的针扎人偶,和尚的几句无稽之谈,就带走了那么多人。”
“阿兄也是他的儿子,舅父是他儿时玩伴,他也曾吃过祖母亲手做的饼,也曾牵着母亲的手同她春游踏青。那么多的深情厚谊,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师乐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谢昭,她只能从袖中摸出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只能说人心善变。”
谢昭接过帕子胡乱擦拭着面庞,他呜咽着:“对不起乐安,我本不想让你见我如此狼狈的一面,只是……”
师乐安抬起手,轻轻在谢昭背上拍了拍,声音柔和道:“我懂。阿昭,我懂,你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外人。”
谢昭最终还是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不过他的衣襟已经被泪打湿了,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眼看马车要到宫门口,师乐安问道:“要不要换一身衣裳?”既然面见天子,总得注意形象。
谢昭摇摇头,声音因为哭泣有几分憋闷:“不用,这样就行。圣上知我性子,今日我若是衣衫光洁神清气爽去见他,他反而会觉得我在装腔作势。”
话音落下后,谢昭自己都被自己的回答给惊到了。他轻嗤一声,眼神凄凉:“我从没想过,有一日我去见自己的父亲,要提前揣度他的心思。也从未想过,面对自己的亲人,我竟然也学会了算计。”
听着谢昭悲怆的自言自语,师乐安心里难受:“你不是在算计,而是在自保。”
谢昭苦笑几声,偏过头去深吸了几口气。等他回眸时,他收拢了全部的情绪,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谦和有礼的殿下……
啊,如今,该尊称一声,端王爷了。
端王进宫的消息,很快传了开来。谢昭和师乐安人还在宫门口,恒帝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孙德全陪着笑脸:“端王夫妇已经到宫门口了,陛下可需要传轿辇?”
新封的藩王首次入宫,圣上为了彰显对他的重视,通常会派仪仗去迎接他,因而才有孙德全才有这么一问。
恒帝放下手中的朱笔,眉头舒展开:“传!”
没等孙德全回应,他又飞快改了口:“算了,不用传轿辇,让他们自己走来。”
孙德全笑容未变:“是。”
再度拿起朱笔后,恒帝吩咐道:“吩咐御膳房,中午多备几样菜。”
孙德全连忙应道:“是~今早御膳房来报,说蒿菜正当时。端王素来爱这一口,想必午饭也能多用些。”
恒帝轻笑两声:“你这刁奴,记得倒是清楚。多准备几道素菜,再加几道荤菜,朕看那水盆羊肉还不错,小六媳妇喜欢。”
孙德全连忙应下,小跑着出了御书房。
恒帝探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站起身挺了挺脊背,理了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