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遂城中几条长街上搭满了统一大小的窝棚,所有窝棚的门口都系着一块红布。除了这些临时搭建的窝棚之外,城中还有一些商铺的门口挂了红灯笼。
所有挂红的地方,都是能收容灾民的临时据点,每一个据点中都有一两个肩膀上系着红布的主事人。
不同于以往闹灾时灾民们一股脑地闹哄哄地涌入城中,每一个入城的灾民,都会提前问清他们的身份,而后安置在相应的据点中。
新来的灾民们惊魂未定,在水中浸泡了数日的他们,无一不是衣衫褴褛浑身脏臭。
他们中有不少人不是第一次受灾,往年受灾后,他们只会挤在城外的墙根下,忍受城中人对他们的厌弃。可这一次不一样,他们能进城了,甚至于城中也有人愿意接受他们了。
狗娃跟在不认识的大人身后,茫然地穿过长长的街道,最后进了其中一座窝棚。
“有黄家村的人吗?”狗娃听见领他进来的大人大声说道:“这里有个姓黄的孩子,大家看一眼,这是谁家的孩儿,有没有认识他的?”
无数的目光落到了狗娃身上,狗娃也抬起头一一扫视窝棚中的大人,想要看到一两张熟悉的面孔。
这一扫,还真让狗娃看到了亲人,铁锅后面正在烧火的那个人正是他的三叔!
狗娃本来没想哭,可是一看到三叔,眼泪就止不住地滚了下来。在棚户中人还没认出他是谁之前,他已经呜咽着向着三叔的方向伸出了手:“呜呜呜,三叔,三叔。”
“是狗娃吗?狗娃?!”三叔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快步从简易的灶台后方走了出来。他扒开狗娃的头发,擦去黏在他脸上的泥土,抖着手再三看着狗娃的眉眼。
确认是自家的孩子后,三叔不顾狗娃全身污脏,一把将狗娃搂在了怀里,哽咽道:“别怕,狗娃别怕,三叔在这里!”
狗娃的涕泪糊了满眼,仰着头嚎啕大哭。哭声中他听见爽朗的声音说道:“是你们家的孩儿就好,一会儿你们负责登记他的身份信息,带他去领物资。对了,记得带他去把个脉,领两贴药。”
“对了,稍后派两个人去城门口领粮食,我们的运粮船快到了。”
人群中传来了回应的声音:“知道了!大人先去忙吧,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正如窝棚中百姓们保证地那样,他们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后后续加入的每一个灾民。
狗娃在窝棚中洗了热水澡,还领到了一身干净衣裳。虽然不太合身,可是穿在身上特别舒服。
窝棚中每个人都在忙碌,有的在熬煮中药,有的在煮粥,有的在照顾受伤的人,还有的则匆匆忙忙的进进出出。
狗娃也分到了一碗中药,苦得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听他们说,这是能让人不生病的药,是从幽州运过来的,特别精贵。
喝完药后,三叔为他卷起过分长的衣袖和裤腿,低声说道:“狗娃,一会儿三叔要出去搬粮食,你在这里好好睡觉。你别到处乱跑,现在受灾的人多,三叔没有时间一直盯着你。你要乖知道吗?”
狗娃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三叔,我不会到处乱跑。”
看着乖巧的侄儿,黄三叔红着眼抬手摸了摸狗娃的脑袋:“狗娃乖,以后咱叔侄俩好好过。”
他的兄嫂已经回不来了,三叔在打捞队捞上来的尸体中找到了他们。黄家只剩下了他和小侄儿,如今他只庆幸,庆幸侄儿没有一直追问他:爹娘何时来。
狗娃的目光落在三叔手臂捆绑的红布上,直到三叔用束绳将他的衣袖和裤腿系好,他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叔,端王爷是谁啊?”
方才救他的大人说他是端王的铁骑,是他的亲兵和将士。狗娃其实很想问他:谁是端王?
可是那些大人走得太快,狗娃没时间也没好意思问出口。
听到这话,三叔正色道:“端王爷是幽州之主,三叔之前同你讲故事的时候不是说过吗?端王爷大败匈奴,他爱民如子,幽州的百姓都很爱戴他。”
狗娃歪着脑袋:“可是三叔,我们不是在冀州吗?”
三叔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遗憾和伤痛:“是啊,我们在冀州,我们在河间王的土地上。若是……不在冀州就好了。”
如果他们也是幽州的子民,这次暴雨之下,他们就不会遭受近乎灭门的祸事。
听来武遂城救援的幽州人说,幽州的雨下得也很大,他们的王爷和王妃带着官员在守堤坝,而他们的河间王正带着河间的官员们去了乐成参加喜宴吃喝玩乐。
狗娃不懂那么多,他只是有些羡慕地看向了三叔肩膀上的红布:“三叔肩膀上也有红布,你也是端王爷的铁骑吗?”
听到这话,三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眼神怅然道,“三叔要是能做端王爷的铁骑就好了。”
狗娃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只是觉得肩膀上系了红布的人让他觉得安心。
再度摸了摸狗娃的脑袋后,三叔关照道:“三叔要去搬粮食了,狗娃,你好好在这里待着,等三叔回来。”
三叔出了窝棚之后,有个不认识的大娘给狗娃拿了一张饼。
狗娃其实并不饿,但是他还是坐在了小凳上一边撕着饼一边听身边的人说话。
“大水来的时候一点预兆都没有,我还纳闷,我们武遂不靠近河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水。后来听端王的人说,水太大了,河流改道,才淹了我们那一片。”正在往热水中加盐的一个大娘心有余悸,“这次真是捡了一条命,要不是端王爷和端王妃他们派人来救我们,我们早就死了。”
说起这事,在场的人纷纷称是:“是啊是啊,真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还会有人来救我们。一开始我以为是我们的王派人来救,被救上来之后才知道,原来救我们的是端王爷的人。”
人群中有人庆幸又伤感道:“哎,作孽啊,别的州府的王来救我们,我们州府的王任由我们淹水。你们知道吗?端王他们救援用的小舟,是从武遂城的武器署中抽调出来的。”
“明明有船,明明有人,官老爷们只顾着自己快活,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要不是端王爷的人处置了那些阻挠他们的官员,我们现在还在水里飘着。”
“哦哦哦!”躺在地上的一个猛地一拍手,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城墙上怎么挂着穿着官服的死人,原来他们都是……”
狗娃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饼,脑海中回想起了救他的人的话。幼小的他第一次觉得,悬挂在墙头上的尸体能让人那么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