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时辰后,朝臣们才将万民书上的指印和人名数量给数清楚。
万民书上没有一万个人名,至少眼前的这封万民书上,能辨认出来的人名和指印,加起来只有五千多人。
恒帝似乎有些失望:“武遂……我记得是冀州囤兵重城?当年从抗击匈奴后回长安路过武遂,城外良田沃土,连绵不绝的村庄和田野。仪仗走过时,十里八乡的百姓跪在官道两侧,绵延数十里。”
“而现在,你们告诉朕,朕的武遂城郊,活下来的百姓只有五千余人?十里八乡只剩下了五千余人?呵……”
冷笑一声后,恒帝瞬间变了脸,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岂有此理!罪该万死!”
眼见恒帝发怒,朝臣们慌乱地跪下:“圣上息怒!”
愤怒至极的恒帝起身,快走几步,抓起木箱子中的一把奏折往金銮殿上狠狠一摔:“你们让朕如何息怒!”
暴怒声响彻了整个朝堂:“十室九空,尸横遍野,你们口口声声说这是天灾。那朕问你们!朕每年拨给冀州治理河道的钱都去哪里了?同样是天降大雨,幽州的河道为何没决堤,冀州为何成了汪洋泽国!”
“谢昀!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
被点名的谢昀跪在地上不敢言语,他身后的言官团队们更是缩着脖子,官服下的身躯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看到一群官员如此做派,恒帝气不打一处来:“不敢说?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冀州官员媚上欺下,将朕分拨下去治理河道的银钱给吞了!就连这次水患,朕下发的赈灾银钱也有人想打主意!”
“冀州水患是天灾更是**!”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你们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在想你们的前程!在想你们的未来!无一人去想水乡泽国中的百姓该怎么活!”
一口气骂完后,恒帝急喘两声,幽幽道:“倒是有人想过百姓,可是他得到了这些东西。这些!”
恒帝抬脚轻轻踹了两下木箱,吩咐侍卫:“来,将这两箱子奏折摊开,让在座的爱卿们看看他们亲手写下的奏章都是什么狗屁玩意。”
在座的朝臣都知晓,恒帝怒急时骂的话越难听,就证明他越愤怒。
看着侍卫们走上前,抬着两箱子奏折而下,谢曦不着痕迹扫了一眼另一边的谢昀。只见谢昀面如土灰,见状谢曦心中畅快。
“哗啦——”
盛放奏折的木箱子被侍卫们放倒,内里的奏折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恒帝缓步走下了台阶,弯腰捡起了脚下的一本奏折。展开奏折后,他快速扫了一眼,慢吞吞说道:“哦,这封奏折,是张仲卿张御史的弹劾折子,让我们听听张大人都说了什么。”
“……端王谢昭,端王妃师乐安,无诏出封地,私自调用幽州铁骑入冀州诛杀河间府、安平府二十八位官员,狼子野心罪不可赦……”
读完了这本奏折后,恒帝随手将奏折甩到了跪在地上的张御史身上,“五天上了十八封奏折,朕记得张御史是益州人,对冀州之事倒是了解得清楚。”
“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为何不敢说诸侯王忙着联姻,官员们忙着赴宴之事?为何不敢说本该守堤坝的官员出现在了青楼?”
姓张的御史抖得说不出话来,“臣,臣……”
恒帝冷笑一声,转身向前走了两步,这一次他、捡起了另一名御史大夫的奏折,也将奏折上的内容读了一遍。
两封奏折内容其实差不多,只有些许的用词差别。
恒帝读着自己都乐了:“怎么?你们上折子之前碰过面?上书的内容都差不多。”
一众言官汗流浃背,跪在人群中的谢曦唇角上扬。方才圣上点名的两位言官,是老二麾下嘴皮子最利落的二人,若是这两人被斥责,他的人手就能伺机上位了。
满地的奏折,恒帝实在懒得读了,他踩着凌乱的奏折,环视跪着的群臣:“端王夫妇并非是无诏出封地,事出从急,他们二人不忍冀州百姓遭受更大的灾难,在离开幽州的当日,就给朕上了告罪折子。”
“折子在御书房,朕没带来,若是有人不信,可以去御书房亲自检查落款时间,看看是不是在他们入冀州之前写的。”
“至于被他们就地格杀的二十几个冀州官员,都是贪污渎职导致这次水患的罪魁祸首。本该是几位诸侯王处理的事,被端王他们代劳了。”
“朕先前没说,就是想看看,朕的朝堂中有几个明白事理之人。通过这件事,朕只看到了冀州诸侯和官员的不作为,看到了朝堂之上的互相倾轧和党派之争!”
“诸位爱卿,朕,对你们很失望。”
说完这话后,恒帝又缓步向着龙椅的位置走去。他身后,朝臣们战战兢兢,不敢开口。
抬眼偷偷看了看父皇的背影,谢曦眼神中流露出了几丝期待。凭他对圣上的了解,当圣上坐在龙椅上后,悬在言官们头顶的这柄利剑,就会重重落下。
该不该为这些朝臣美言几句?为自己拉一拉好感呢?
这时,就听恒帝开口了:“冀州水患,朕已经惩罚了诸侯王,涉事官员也被端王处置了。至于诸位上折子的爱卿们……”
恒帝轻叹一声,挥一挥衣袖,似乎有些疲惫道:“罚俸一年。”
“此外,把你们的折子挑一挑,带回去,点一点,一共上了多少折子,每本折子上多少字。一个字一百钱,罚得的银钱交由三皇子谢曦。”
“朕乏了,今日早朝到此为止。孙德全,把万民书收好。”
说完这话后,恒帝如往常一般起身,留给朝臣们惊愕又探究的眼神。
圣上……吃错了药啦?
他何时这么仁善了?
朝堂中鸦雀无声,待圣上走远后,言官们才敢起身,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被圣上点名的两名御史方才都快吓哭了,此时他们红着眼眶,对着四面八方直作揖,口中念叨着老天保佑。
谢昀和谢曦自然也起了身,二人分立在案桌两侧,站在喧闹的官员中间四目相对。
谢昀脸上的凝重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憨厚”的微笑。
而谢曦的脸上同样也挂着笑,只是那份笑意,怎么都没办法到达眼底。
为什么?明明是这么好的能剪除老二党羽的机会,父皇明明也知晓这次的事始作俑者是董夫人和老二,为何他却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能在言官中安插自己的人手,把控朝堂的御史队伍了。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