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的到来不止解了谢昭的困境,还让他颓丧的情绪猛地高昂了起来。
这不奇怪,在诏狱的那段日子磨灭了谢昭对恒帝的期待。出了诏狱之后,恒帝面对谢昭时又举止别扭。就拿早上来说,儿子都要走了,见一面会死啊?
在卢肃没亮出真家伙之前,谢昭对恒帝的感情很复杂,见面时他甚至不肯开口喊恒帝一声“爹”。现在发现恒帝将长安城中可能是最精锐的一支队伍放到了自己身边,谢昭他又支棱起来了。
支棱起来的端王爷展示出了少年心气——他要随着斥候亲自去接应祖母他们。
卢肃劝了两句,没劝动,于是也跟着谢昭屁颠颠走了。一群人骑着快马呼啦啦跑了,留下师乐安和仆从们大眼瞪小眼。
小圆呆愣愣地看着谢昭离开的方向,而后转头又盯着师乐安:“姑娘,王爷就这么走了?那咱接下来做什么?”
看了看身后一大群膘肥体壮的骏马,小圆有了个美妙的建议:“姑娘?咱骑马吗?”
师乐安摸了摸下颚,眉毛微微皱起:“这个不急,往后机会有的是。比起骑马,你去找负责收发信函的仆从,问问今日护送祖母他们的人马可曾传信来。”
这几日每天清晨,外派出去的人手就会将流放队伍的行踪发回来。最热闹时,师乐安看到五六只白鸽同时从王府上空飞过。
今天虽然出门北上,她也看到了传信的白鸽。谢昭方才对她嘀咕了一句,说没收到祖母他们的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师乐安有些在意。
按道理说,祖母他们是最后流放的队伍,而且刚出发不久,她们的消息会是最早到来的。再加上他们和祖母一行顺路,消息应该更快到达。
没理由远处的消息到了,近处的消息却卡了吧?
没一会儿小圆带来了消息:“姑娘,管信鸽的小仲说,其他几支队伍都传消息回来了,唯独祖母那边的人手还没传消息来。”
师乐安沉吟片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想了想后,她吩咐小圆:“吩咐下去,一炷香后继续出发。圆圆,你叫上傅护院,去部曲中找一找。卢将军走了之后,部曲中一定有负责的人,你将他带到我面前来,我有事要同他商议。”
*
大雪下了一整日,官道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女眷们在雪中走了一整天,鞋袜被雪水浸透,早已冻得失去了知觉。她们中不少人面色煞白,摇摇欲坠。
眼看天色要暗下来了,领头的官差忍不住骂了出来:“他娘的,走快点!一个个想要吃鞭子吗?!”
皮鞭甩向了女眷们,眼看就要抽到窦家身体最弱的一位女眷身上。原本在窦家女身后的魏诗韵上前一步,用后背挡住了落下的鞭子。
皮肉和鞭子接触的声音脆响,听起来很疼,但是魏诗韵身体冻僵了,反而没什么知觉。她伸出双臂紧紧抱着窦家女眷,任凭皮鞭下也不松手。
见此不少女囚们哭了出来:“官爷,求求您,行行好,我们实在走不动了。”“求求您,让我们歇一歇吧。”
出行的第一日,女眷们勉强走了五十里。当天晚上,女眷们的脚底生了水泡,手脚被铁锁束缚的地方更是磨出血。
虽然当晚用了药,可是接下来两日的行程还是拖慢了。眼见第四天快要结束,原本按照行程,今天应该走完两百里,官差们会到郑县交接,可现在满打满算才走了一百五十里。
风雪裹挟着女眷们的哭声传来,引得领头的官差厌烦不已:“晦气,别哭了!”
女眷们哭声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高。
领头人烦躁地妥协了:“行了,到前方驿站歇脚。嚎,嚎,一个个只会扯着嗓子哭,没用的东西。”
见官差们骂骂咧咧继续向前,脸上还挂着泪的女眷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底流露出计谋得逞的光芒。
这是押送她们的第二批官差,在他们接手女囚的第一刻起,女眷们就将这几人的脾性摸了个遍。比起第一批押送的领队,这一批的领队吃软不吃硬。
遇到冲突的时候不能硬来,只能软化。
这不,女眷们用哭声换来了喘息的时间。
没多久,驿站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这间驿站不是官驿,看起来异常简陋。官差们直接找了一间四下漏风的房间,将女眷们推了进去。
隔着残破的山墙,温老太君他们还能听见官差们的叫骂声:“啧,没用的东西。晦气死了,原以为是高官妻女,身上至少得有几个子,谁想到她们身上比我还要光。”
“可不就是晦气吗?本来今日就能交差了。结果硬生生要拖到明天才能转手,天寒地冻的,活受罪。”
“可别说了,还没出长安地界,人要是真在我们手里出事了,我们也得跟着糟家伙……来来来,喝酒,吃肉!”
官差们能喝酒吃肉,女囚们却只得到了两桶热水,一个火盆加一篮子冻得梆硬的粗面饼。这就是她们今夜分配到的全部物资。
温老太君唇色发白,都快站不住了。饶是如此,她依然强撑着身体,压低声音招呼身边的女眷:“快起来,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烘干了。明芳,你将热水分一分,每个人都喝点热的。”
“葶儿,你和陈夫人他们四下找找,看看有没有能生火的木材,只有一个火盆我们过不了夜。”
“手脚冻僵的千万不要直接烤火,大家互相帮忙搓搓,搓至血脉流畅了才能烤火。”
“快,快动起来,千万不能现在睡下,不然会冻死。”
老太君的话让女眷们找到了主心骨,没多久,屋子中间多了两团篝火。女眷们簇拥在篝火旁,互相依偎着汲取为数不多的温暖。
在诏狱**处一室数月,又一道踏上了流放之路,女眷们异常团结。哪怕只有一个杯子能喝水,也不见人哄抢。
盛了热水的杯子挨个儿从女眷们手中流过,温热的水入喉,女眷们快要冻僵的身体终于有了点暖意。
温家二夫人詹葶清点了差役送来的粗面饼,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二十五个。见此詹葶叹了一口气:“大家匀一匀,垫垫肚子,总比干饿着好。”
温老太君毫不迟疑道:“不用给我分,我年纪大了胃口不好,把饼匀给给孩子们吃。”
闻言,几个年岁稍长的夫人也跟着说道:“也不用给我们分,孩子们你们吃吧。”
哪里有什么孩子,人群中最小的那个肚子里都揣着崽呢。
无非是年长者将生存的希望留给年轻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