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雒阳城,安置几百个流民不是难事。宋章能拍着胸脯应下,就能将这事办得漂漂亮亮。几百个流民在宋章眼中成不了势力,安排了他们之后,宋大人多半会忘记这群人。
这也是谢昭他们示弱的主要目的,对于他们而言说几句软话不痛不痒,但是对于贱民巷的百姓而言,这就是生路。
官员们特意寻来,一顿应酬免不了。原本师乐安也要同行,谢昭知晓她不爱这种应酬场合,于是替她推了。眼见端王爷被官员簇拥着,还不忘委屈巴巴地回头看她,师乐安笑着摆摆手,“玩得开心~”
忙碌了半日,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师乐安心情大好,招呼部曲们收队离开。就在她准备登上马车时,小圆低声提醒道:“姑娘,大丫和她娘好像有话要对你说。”
师乐安转头看去,只见大丫娘三被部曲拦在了马车不远处,正对着她的方向焦急地探望着。见师乐安回头,三人眼中的神采又亮了。
大丫忐忑地呼唤着:“夫人。”她娘立刻纠正道:“大丫,错了,该唤王妃娘娘。”
大丫立刻改口:“王妃娘娘。”
师乐安眉头一挑,这是什么奇怪称呼?不过不重要了,她缓步走到母女三人面前,温声问道:“宋大人已经安排人手安置你们了,你们怎么不跟上?”
可能是担心大丫爹爹的后续治疗问题?
师乐安笑道:“你们放心,大丫阿爹的诊疗费,我们王府已经交给医馆了,大夫说了,大丫阿爹的病不严重,最多月余就能康复。等他康复了,找一份营生不难。”
大丫的阿娘嗫喏着双唇,慌忙低头不敢同师乐安对视。
卢肃冷眼看着这一幕,他可不是王爷王妃这种纯善之人,他和下面的人打过交道,深知这群人的劣根性。这群人啊,有好处的时候点头哈腰感恩戴德,一旦沾不到好处立刻翻脸无情。
就像眼前的情况,定是大丫的母亲得知王妃心善,又得知王妃是为了和自己女儿的承诺而来,想要巴上来要点好处。
呵……
卢将军不会允许自己看中的人被下面的无赖缠上,他快步上前隔开了师乐安和母女三人,粗声粗气道:“王妃,时辰不早了。您今日还要回去做针灸,别误了时辰。”
师乐安笑了笑:“行,马上就走。”
见母女三人憋了半晌不说话,师乐安对着大丫她们颔首:“听话,别耽搁了时辰,快些跟上队伍。再见。”
眼见师乐安安全上了马车,卢肃大手一挥:“收队。”
披甲的部曲汇成了整齐的河流,将师乐安和流民队伍隔出了两个世界。卢肃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眼神冷峻地回头看去,试图震慑住任何胆敢黏向王府马车的视线。
突然间,卢将军瞳孔一缩 ,身体一震。
部曲们行走间带起了飞灰,在人与人汇成的河流间隙中,他看见了方才被隔开的母女三人。
母女三人跪伏在地,母亲的身边依偎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三人以头抢地,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长跪不起。
灰尘弥漫,吞没了母女三人的身影。
卢肃握紧了手中的长鞭,喉头干涩,半晌后咬牙说了一句脏话:“操。”
*
谢昭是被部曲抬回来的,据说路上就已经吐了三回。师乐安看到他时,小少年鬓发散乱,双眼迷离,右胳膊上的布袋散了,夹板都落了一根。
“怎么喝成这样了?”师乐安连忙唤仆役,“快,煮醒酒汤,再上热水来。”
给谢昭擦脸时,谢昭打了个嗝,酒味直冲师乐安面门而来。端王爷嘟嘟囔囔:“本王没醉,没醉……喝,来,举杯!本王与诸位……共,共饮!”
师乐安摁着谢昭胡乱挥动的左手,无奈道:“可别共饮了,你可悠着点吧。喝成这样,伤身哪,小少年早睡早起多吃肉才能长高,你看看你,才十七岁的年纪,就准备长大肚腩了吗?”
谢昭哼哼了两声:“不喝……不许走……”
好不容易给谢昭擦完脸,谢昭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看起来像是睡过去了。师乐安叹气:“我只希望你酒品好一些,别喝醉了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谢昭委屈含糊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不喝醉,他们不会放过我。”
师乐安:???
转头看去,只见谢昭眼神清明,哪里有方才醉醺醺的模样?
见师乐安眼神惊讶,谢昭还得意地笑了笑:“竟然骗过了乐安,能骗过你,应当也能骗过雒阳的那些官员了。”
师乐安扶着谢昭坐起,端过茶水让他润润喉:“他们说你吐了三次,我以为你真喝醉了。”
谢昭抿了两口茶,放下茶盏后眼神柔和道:“应酬的酒宴免不了,先前跟在阿兄左右时,学了几手。虽说不能千杯不醉,但是应付一些场面已经足够。”
“让你担忧了,抱歉。”
师乐安看着微笑着的小少年,突然觉得心酸。
她十七岁的时候在干嘛?在上高中,每日除了上课之外,还能和同学们说说笑笑,回家之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升学的忧虑之外,她不用考虑任何事情。
而谢昭呢?同样的十七岁,他下过诏狱,见过亲人惨死,在官场同老油条们过招,在酒场演戏吐得稀里哗啦……
即便如此,谢昭面对自己时,依然还是那个温润体贴的少年。平心而论,易地而处,师乐安做不到。
谢昭见师乐安神情突然难受,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了。想了想后,谢昭说道:“今日听了几个消息,我觉得是好消息,和你分享?”
不等师乐安回应,谢昭眯眼道:“师大人在寻访名医,本王觉得,应当是那一日,你我下手太狠,在张氏和你那二妹脸上留了伤……”
师乐安并不想听长安的那些纷杂的人事,哪怕是听见那群人倒霉,她也不愿意听。比起听八卦,她更加关心谢昭的身体:“阿昭,今日酒宴,你吃饱了吗?”
“应酬的宴席,没什么机会吃东西,想必喝了一肚子的酒水。你是想喝粥,还是想吃点别的?面条还是点心?”
谢昭睁大了眼睛,半晌后,小少年的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声音中满是怀念:“我想喝粥,幼时生病时,阿娘会做好吃的鱼片粥。”
师乐安一锤定音:“好,就喝鱼片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