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斌戴着的这块手表,他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看清楚了。
手表背后的编号,的确是18。
可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发现他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和手表之间来回移动,孙育贤有些急了。
“我让你看看编号,你没听到吗?”
目光停在母亲身上,余斌有些愕然。
他从没见过母亲和自己说话这么急。
在他的印象里,母亲是一个非常温婉的人,遇事永远不慌不忙。
就算上次在黑松岭开枪帮他解围,也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架势。
可现在母亲竟然急了。
他愣愣地看着母亲,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忽然他感觉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
余靖看余斌一直愣愣地盯着母亲看,就有些心急。
再看看母亲越来越差的脸色,就知道母亲是真不高兴了。
她只能伸手拉拉余斌的衣服。
等余斌转头看她,她才小声提醒。
“哥,妈让你看看手表的编号。”
“哦!”
余斌这时才回过神来,赶紧把手表摘下来,再次确认了一下表盖上的编号。
18!
他没记错。
将手表表盖展示给母亲,他才说。
“妈,是18号。”
“给你表的人呢?”
孙育贤冷声问道。
“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他为什么要给你这块表?”
余斌被这一系列的问题问得有点懵,不过还是把得到这块表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他说这件事的时候,孙育贤手里端着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棒子面粥,头都没抬。
等余斌说完,孙育贤将碗里剩下的一点粥仰头一口喝干,然后放下碗筷就走进东屋。
余斌他们几个相互看看,都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这样。
忽然余斌又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立刻转头看去。
余靖怀里抱着的余多水,正用力拽着余斌的衣服,见他看自己,奶声奶气地问。
“爸爸,你是不是惹奶奶生气了?”
“我刚回来,怎么惹你奶奶生气?”
余斌解释道。
“那奶奶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这我哪知道?”
“爸爸,你去哄哄奶奶吧,她昨晚一直在担心你。”
“你怎么知道?”
“爸爸真笨,我当然是自己问的啊!”
余斌有些哭笑不得。
“哥!”
余靖轻声叫道。
余斌看她的时候,发现她向着东屋的方向给自己使眼色。
这显然也是想让自己去哄哄母亲。
犹豫了一下,他才迈步走向东屋。
孙育贤坐在炕上发呆,脑海里的思绪极为繁乱。
几十年的过往在她眼前一一重现。
直到听见开门声,她才转头看了一眼。
看见是余斌进来了,她皱了皱眉,想了好一会才问。
“小斌,坐下,再跟我仔细说说给你表的那个人。”
余斌稍稍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坐到母亲身边,又详细说了一遍和孙建国的两次见面。
孙育贤听着儿子的讲述,忽而微笑,忽而蹙眉,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不过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余斌说完,她才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放下了什么包袱。
“妈,你是不是认识他?”
余斌轻声问。
孙育贤看看儿子,忽然笑了。
“你和你爸一样,总能猜到很多事情。”
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余斌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说,只能看着母亲,等着她的后续。
孙育贤又叹了口气才说。
“我的确是认识他,如果你说得没错的话,他应该是你舅舅。”
“我舅舅!”
余斌有些惊讶。
他的印象里,母亲从没提过娘家的情况。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当年母亲回沪上探过一次亲。
余海就是在母亲那次探亲的时候出生的。
至于母亲当时为什么要回去,回去都见到了谁,余斌就都不知道了。
他不是没问过,可母亲就是不说,他也没办法。
当时他爸余文还活着,他就问他爸,母亲家到底什么样。
余文说不让他多问,同样什么也都没说。
所以他除了知道母亲是沪上资本家小姐之外,对姥爷一家一无所知。
现在听母亲提起舅舅,他立时来了兴趣。
“妈,姥姥姥爷到底是什么人,你这些年为什么不联系舅舅,还有,我除了这个舅舅,还有其他长辈吗?”
孙育贤噗嗤一笑。
“你一下问这么多,让我从哪里开始说起?”
“那就从姥姥姥爷开始说吧!”
“也好,你去把他们都叫来,现在有些事你们也该知道了。”
余斌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稍稍愣了一下,转身就出去把弟弟妹妹们都叫了进来。
看到几个孩子都坐在自己面前,孙育贤才缓缓讲起自己的过往。
她出生在沪上,家里是开银行的,认识很多沪上有名的大人物。
所以她从小就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她家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比她小七岁的弟弟。
不过1943年的时候,她却因为参加学生运动,被小鬼子通缉。
她父母怕她出事,只能找关系,把她送去了山城。
在山城待了几个月后,她因为看不惯那些旧官僚,又辗转去了宝塔山。
在那里,她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也见到了很多有趣的事。
因为她大学是学医的,虽然没毕业,但能独立行医,组织上就把她派去了一个大城市当联络员。
也是在那里,她遇到了余文。
后来为了掩护身份,她就和余文成了假夫妻。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
“你们不知道,你们的爸爸啊,那个时候呆得很,要不是……算了,我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
“妈,接着说啊,我爸当时什么样?”
余靖拉着母亲的胳膊,轻轻摇了两下。
孙育贤板着脸,用手指在女儿额头上戳了一下。
“你就爱听这些没用的事。”
余靖嘿嘿一笑,没有再问。
因为她知道,只要母亲不想说的事,就算你磨破嘴皮子,也问不出来。
孙育贤接着又简单讲了一下,后面几年发生的事。
她和余文结婚后,一个当情报员,一个当联络员,何坤则是交通员。
三个人相互配合,几年之内辗转多个城市,立了不少功。
直到1953年转业来了林场,她和余文才准备要孩子。
可一直到1956年,老大余斌才出生。
再往后的事,余斌差不多就都知道了。
可听到这里,余斌却微微皱眉。
他能听得出来,母亲隐藏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母亲和周鼎的关系。
舅舅孙建国这些年去哪儿了?
姥姥姥爷后来怎样了?
这些年为什么一直没听母亲提起过他们?
还有最重要的就是,父母既然立过那么多功,为什么要转业到林场来?
这和他前世知道的政策完全不一样!
他看着母亲,不知道该不该问。
如果问的话,又该怎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