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评说讲讲汉废帝刘贺)
(指尖划过玉圭裂纹,灯影在斑驳漆案上拖出二十九道刻痕——正是我那年踏进未央宫的天数)
\"元狩六年的雪落进昌邑王宫时,祖父刘髆正用李广利征大宛带回的犀角杯饮药。那杯沿还沾着贰师将军的血,就像后来霍光捧来的玉玺沾着我的泪。孝武皇帝赐下的五柞宫连枝灯明明灭灭,照着父亲咽气前死死抠住我衣袖的手:'贺儿,莫学你叔祖刘旦...'可他不知道,十四年后他的孙儿连燕王都不如,二十七天便成了史书里最荒唐的墨渍。
少府徐仁送来《诗》《书》那日,庭中棠棣被暴雨打折了三枝。我的太傅王吉总说'《关雎》可正人伦',却在霍光派来的绣衣御史搜查昌邑时,亲手烧了孝武皇帝赐给祖父的《子虚赋》残卷。灰烬飘到龚遂的白须上,这个总在宴饮时摔碎酒爵的老臣突然大笑:'好!好!烧了这些,殿下就只是陛下了。'
他们说我用血玷污太庙牺牲,可谁见过元封五年祖父献祭的羔羊?那畜牲被推进渭水前,蹄子还勾着钩弋夫人送来的织金香囊——就像元凤四年我被拖下龙椅时,玉藻冕上缠着上官太后的赤绶。张安世在典策上记我'持节狂悖',他兄长张贺抚着戾太子遗落的博山炉对我说:'当年卫皇后被逼自尽前,炉灰里也飘着同样的苏合香。'
夏侯胜抱着龟甲闯进海昏侯府那夜,长江潮声裹着建元年间未央宫的旧事。这个预言过'地动山崩'的狂生,竟在占出坤上离下的明夷卦时泣不成声:'君侯可知孝武皇帝晚年,曾在钩弋宫用您祖父的冠缨勒死过报晓的雉鸡?'案头烛火爆开的瞬间,我忽然看清他腰间玉珏——与李夫人陵前那对月牙珏,分明是同一块和阗玉劈成。
元康三年扬州刺史奏我'私祭淮南历王',他们怎会明白?我在云梦泽畔撒的纸钱,每一枚都写着'刘据'。那个与我同样被史笔抹黑的戾太子,他的冠冕在湖底沉了九十年,鱼群衔走的十二旒珠,是不是也变成了霍光冠上的东珠?孙万世在星图上画的北斗杓纹,正是太史令当年为李陵占卜的'孤军深入'凶兆。我笑他不知天汉二年的陨石雨早改了星轨,就像霍光以为烧了《轮台诏》就能抹去孝武皇帝的悔意。
(忽然将玉圭浸入雁鱼灯油,裂纹中渗出祖父封国时的朱砂)看啊,这血浸的纹路像不像昌邑泽的河道?元鼎四年黄河决堤,我祖父跪在瓠子口三日,孝武皇帝却将治水的金扣玉带赐给了去泰山封禅的栾大。那些金扣后来成了霍光废帝诏书上的印泥,玉带上的螭纹...(指尖颤抖)变成了上官太后凤袍的滚边!
昨日盗墓贼凿穿我的黄肠题凑,他们抢着抓取马蹄金时,可有人留意到玉枕中那缕孝昭帝的白发?元平元年的更漏声里,那个同样被霍光扶上御座的少年天子,曾在被毒杀前夜与我隔着重帷对弈。他落在棋盘上的黑子,正是后来压在我棺椁上的青膏泥。
(铜镜突然裂作两半,映出漆案上错金铭文)'海昏侯贺'...哈哈,好个'海昏'!当年淮南王刘长安的'衡山'封号被削,我祖父的'昌邑'被夺,如今这'海昏'二字,倒比未央宫檐角的铜铃更长久。听,那些考古铲又在敲打我的耳室了,两千年前的编钟哑着嗓子问:到底谁才是汉室真正的'昏'君?\"
(最后一片金箔飘落时,漆盒中的玉觽突然鸣响如当年昌邑泽的鹤唳。龟钮银印上\"刘贺\"二字,正渐渐渗入南昌海昏侯墓出土木牍的墨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