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某盯着麻将桌上那颗闪着光的水钻,以为是哪家富婆掉的碎钻。指甲盖大小的水钻嵌在三万饼的缝隙里,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像极了物流公司仓库里那些永远数不清的螺丝钉。他刚想伸手去捡,就被涂着玫红色指甲油的手拍开——手的主人是坐在他下家的老阿姨,卷发上别着亮片发卡,紧身牛仔裤把腰腹的赘肉勒成米其林轮胎状。
“小哥哥手气不错嘛。”老阿姨咧开嘴笑,口红沾在假牙上,像块融化的草莓冰沙,“昨儿我在跳广场舞,隔壁王姐的儿子说现在年轻人都流行叫‘小哥哥’,是不是呀?”她伸手摸彭某的手腕,镯子上的假翡翠珠子硌得他生疼,“妹妹我姓芳,芳草的芳,你呢?”
“彭...彭建军。”彭某往后缩了缩,闻到她身上混合着廉价香水和花露水的味道。麻将馆里的吊扇吱呀作响,把她的卷发吹得飘起来,露出后颈上的颈纹,像晒干的河沟。他想起自己48岁生日那天,老婆在电话里骂他“搬运工干一辈子也没出息”,现在却被个涂着死亡芭比粉的老阿姨叫“小哥哥”,荒诞感像胃胀一样涌上来。
三天后,阿芳在肯德基请他吃汉堡。她穿着亮片卫衣,戴着粉色美瞳,睫毛膏结块得像苍蝇腿,咬汉堡时假牙差点掉出来。“建军啊,”她用吸管戳着可乐里的冰块,“我有个姐妹在贵阳开金矿,正缺靠谱的人管仓库,月薪八千,包吃包住。”冰块“咔嚓”一声裂开,彭某看见她指甲缝里的红油,想起她昨天在麻将馆摸过的红中,突然觉得这汉堡不香了。
“真的假的?”他捏着薯条,油渍在指腹上晕开,“我小学没毕业,能行?”阿芳突然抓住他的手,指甲上的水钻刮过他的老茧:“妹妹我看人最准,你这手一看就是抓钱的手!这样,明儿咱先去天门找我闺蜜,她开车送咱们去贵阳,路上你俩先认识认识。”她的美瞳滑片了,一只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只眼睛盯着他的喉结,看得他浑身发毛。
出发那天早上,阿芳穿着紧身皮裤出现在十字沟巷口,腰上别着个粉色腰包,像随时要去跳广场舞。“走啦小哥哥,”她晃了晃手里的老年机,“我跟金矿老板说好了,你去了直接当组长。”彭某背着蛇皮袋,里面装着两套换洗衣物和一双劳保鞋,想起临辞职时跟组长说的“老子要去当管理层”,突然有点心虚。
大巴在朱湖小学停下时,阿芳捂着胸口直喘气:“哎哟,晕车了,咱去河边透透气。”她的皮裤卡在胯部,走路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彭某跟在后面,看见她后颈的白发根,突然想起自己母亲去世前也是这样,染发剂盖不住的岁月痕迹。河堤边的芦苇荡里飘来牛粪味,几只苍蝇在眼前乱飞,他伸手去赶,却看见阿芳坐在土坡上,从腰包里掏出小镜子补口红。
“其实吧...”阿芳突然开口,口红抹出唇线,像嘴角淌了血,“贵阳那事儿是我编的。”彭某以为自己听错了,风卷着芦苇叶打在他脸上,痒得难受。“我就喜欢你这样壮实的,”她歪着头笑,假发斜了半边,露出斑秃的头皮,“跟我回武汉吧,我养你。”
时间在牛粪的臭味里凝固。彭某想起老婆走时说的“你就跟你的破铁锹过一辈子吧”,想起儿子考上职高时他拿不出的学费,想起阿芳这几天请他吃的肯德基、买的新t恤——原来都是诱饵,钓他这条没见过世面的土鲫鱼。血冲上脑门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别人嘴里冒出来:“你耍我?”
阿芳想站起来,皮裤卡在腿弯处动弹不得。彭某上前一步,看见她美瞳彻底滑到眼角,露出浑浊的眼白,突然觉得恶心。他伸手掐住她的脖子,感觉像掐着块发馊的面团,软塌塌的没力气。阿芳的手在空中乱挥,抓掉了他的工牌,指甲划过他的手背,却连道血痕都没留下。
“救命啊!”她的尖叫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彭某看见远处鱼塘边有个放牛的老头在脱裤子,赶紧松手。阿芳趁机去摸腰包里的手机,却掏出一支口红摔在地上。彭某捡起脚边的木棒,想起在物流公司搬货时砸开木箱的场景,挥下去的瞬间,听见“咔嚓”一声——不是头骨裂开,而是木棒断成两截。
阿芳躺在地上抽搐,假发掉在一边,露出参差不齐的白发。彭某喘着粗气,看见她皮裤上的拉链崩开了,露出粉色的内裤边,突然觉得这场面荒诞得像喜剧电影。他解下鞋带,绕在她脖子上,用力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鼓点一样震得耳膜发疼。苍蝇围过来,停在她嘴角的口红上,他想起肯德基的番茄酱,也是这样黏糊糊的。
完事之后,彭某坐在河堤上抽烟。阿芳的尸体像件被扔掉的旧衣服,趴在泥土里,腰包里的老年机还在震动,屏幕上跳着“广场舞姐妹团”的来电。他摸出她的钱包,里面有三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和一张泛黄的离婚证,照片上的男人跟他有点像,都是浓眉大眼的朴实相。
远处传来警车的鸣笛声。彭某把鞋带扔进芦苇荡,想起阿芳第一次叫他“小哥哥”时,他心里涌起的那点微妙的虚荣感。现在这点虚荣已经变成脚底的泥,混着牛粪和血迹,怎么擦都擦不掉。他站起身,看见放牛的老头提着裤子往这边跑,脸上的表情比他拉的牛粪还精彩。
“警察同志,”老头的诺基亚手机在手里晃,“我刚才脱裤子撒尿,就看见一个男的在这儿摆弄尸体,那场面,比《乡村爱情》还刺激!”彭某低头看自己的鞋,鞋尖沾着阿芳的口红,玫红色,像朵开在荒野里的恶之花。他突然笑了,笑声惊得水鸟再次飞起,翅膀扑棱棱的声音里,他听见自己说:“早知道,还不如多吃几顿她请的肯德基。”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彭某盯着桌上的口红,想起阿芳补妆时的样子。“为什么杀她?”警察敲了敲桌子。他摸了摸裤兜里的离婚证,说:“她说要养我,可我看见她的假发掉了,突然就不想被她养了。”窗外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是《最炫民族风》,他想起阿芳扭腰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那支没用完的口红——毕竟,它跟着主人演过那么多荒诞的戏,最后却烂在荒野里,连个像样的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