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将灌溉渠晒得泛白,萧云天用草绳将死鱼串成古怪的项链挂在腰间。
张工匠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鱼尸,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唾沫:\"东边支渠的闸门被三股牛筋草绞死了,要换铁齿轮得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萧云天掰碎最后一块冷馒头撒进渠里,碎屑立即被虹彩水面吞没,\"上月修东门水车才花了十五两。\"
\"这次要潜水拆卡死的转轴。\"张工匠卷起裤腿,小腿上爬着蜈蚣状的旧伤疤,\"水底下有东西......\"他忽然噤声,用沾着紫色淤泥的草鞋蹭掉渠边几颗晶状颗粒。
那些颗粒在日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彩光,与老仆甲袖中掉落的残渣如出一辙。
萧云天解下玉佩扔进张工匠怀里:\"拿去城西当铺,能抵十两。\"玉佩上还沾着昨夜熬制驱虫药时溅上的硫磺粉末。
当腰间只剩那串死鱼时,他盯着水面倒影里晃动的鱼眼冷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羔子在淤泥里种金元宝。\"
赵家宅院的飞檐在暮色里像只收拢翅膀的秃鹫。
萧云天才跨过门槛,就听见赵地主把玉扳指磕在黄花梨桌面的脆响。\"萧公子又来化缘?\"赵地主肥硕的手指捏着本蓝皮账册,\"上月你改良的曲辕犁,害我庄户多花了三钱银子打铁头。\"
\"三钱银子换三成收成,赵老爷算盘珠子怕是拨错了位。\"萧云天将死鱼拍在账册上,鱼鳃里掉出几颗彩晶。
赵地主像被火燎似的缩回手,玉扳指在桌面咕噜噜滚到鱼尸边。
庭院里突然响起唢呐声,五个戴傩戏面具的壮汉抬着红漆木箱鱼贯而入。
萧云天瞥见箱角沾着的紫色泥印,突然伸手扯下领头人的面具——是老仆甲那张布满老人斑的脸。
\"萧公子好威风。\"赵地主用帕子包着手捏起彩晶,\"城西当铺今早收了个沾着蛊粉的玉佩,你说巧不巧?\"他肥厚的嘴唇吐出个烟圈,\"有些虫子就该烂在泥里,非要往金銮殿钻,当心被日头晒化了壳。\"
萧云天踹翻红漆木箱时,箱里滚出的不是金银,而是大把刻着萧家印记的旧农具。
生锈的犁头上缠着几缕银丝,在暮色里泛着和李姑娘银镯相似的蛊纹。
三更天的打更声里,萧云天蹲在瓦市后巷数铜板。
卖炊饼的刘二麻子往他怀里塞了包茴香豆:\"上回你教我家婆娘用谷壳治娃儿夜啼,这包不值钱。\"绸缎庄周掌柜扔下个灰布包:\"当我押宝你那新稻种,赢了利钱分我三成就成。\"
最令人意外的是醉仙楼老板,那精瘦老头竟扛着半袋碎银踹开客栈门:\"去年你给厨子那驱虫药方子,让酒楼少赔了八十两老鼠啃坏的腊肉钱。\"他浑浊的眼珠盯着萧云天腰间的死鱼项链,\"这银钱沾过鼠尿,萧公子不嫌弃吧?\"
月落时分,二十八个灰布包在张工匠的茅草屋里堆成小山。
王老农民举着松油灯进来时,正撞见萧云天用银簪挑破鱼腹——这次涌出的是裹着彩晶的麦种。
\"这是要遭天谴的!\"王老农民颤抖的手指几乎戳到萧云天鼻尖,\"拿蛊虫当肥料的庄稼,长出来也是妖物!\"
萧云天将麦种扔进火塘,爆开的火星竟在空中凝成个残缺的\"丰\"字。\"王伯且看,\"他扒开窗台陶罐,露出用谷壳培育的菌丝,\"等水渠通了,这些菌丝能吃尽地里的彩晶毒。\"
第一缕晨光照进水渠时,三十八个青壮正踩着张工匠新打的铁齿轮忙碌。
有个穿杏色衫子的姑娘蹲在渠边浣衣,帕子顺水流到萧云天脚边。
他弯腰去捞,却看见帕角绣着半只振翅金蝶——那蝶翼纹路与李姑娘银镯上的蛊纹严丝合缝。
\"公子当心。\"姑娘脆生生的提醒混在水车吱呀声里,萧云天抬头时只见到一抹杏色消失在竹林后。
他握紧帕子转身,却没看见渠底紫色淤泥正悄无声息漫过新装的齿轮。
晨雾未散时,穿杏色衫子的姑娘又来了。
她拎着竹篮在水渠边来回踱步,发间银铃随着脚步叮咚作响。
萧云天正弯腰检查齿轮咬合处,忽觉袖口被人轻轻拽住,转身便见姑娘把个绣着金蝶的荷包塞进他掌心。
\"这是阿娘留给奴的嫁妆...\"姑娘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手指绞着腰间丝绦,\"公子莫嫌寒酸。\"荷包里的碎银还带着体温,混着几枚铜钱发出细碎声响。
萧云天注意到她腕间银镯的蛊纹比昨夜黯淡许多,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朱砂。
郭启抱着账本过来时正撞见这幕,故意用算盘珠子拨出脆响:\"好个劫富济贫的萧大善人,连人家压箱底的银钱都不放过。\"他嘴上调侃,却把刚收的二十斤铜钱哗啦啦倒在石板上,\"醉仙楼新东家托我捎来的,说是腊肉钱。\"
暮色染红水车时,萧云天在账册末尾画了个歪扭的\"丰\"字。
张工匠突然跌跌撞撞冲进来,裤脚还滴着紫色泥浆:\"铁齿轮全裂了!
新打的撬棍也被人拗成了麻花!\"
工具棚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
萧云天蹲身查看撬棍断口,指尖沾到几粒未融的彩晶。
月光透过茅草棚的缝隙,在地上投出斑驳光影,隐约照见半枚沾着紫色淤泥的鞋印——与老仆甲草鞋底的纹路分毫不差。
翌日清晨,晒谷场上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村民。
萧云天把撬棍碎片扔在老仆甲脚边:\"昨夜丑时三刻,有人看见你在工具棚附近转悠。\"
\"老朽巡夜查看水利,有何不可?\"老仆甲拢着袖口冷笑,袖中彩晶碰撞声却出卖了他。
萧云天突然掀开他外袍下摆,露出沾着硫磺粉末的草鞋。
人群顿时炸开锅。
王老农民颤巍巍举起松油灯:\"这鞋印和工具棚里的一模一样!\"几个曾被克扣工钱的佃户挤到前排,把烂菜叶砸向老仆甲。
曾经威风八面的萧家老仆,此刻像被拔了毛的鹌鹑缩在墙角。
修复工程重启那日,郭启神秘兮兮地凑到萧云天耳边:\"赵地主往水渠上游运了三十车石灰,说是要'净化水质'。\"他故意把算盘拨得噼啪响,\"这老狐狸突然转性,怕是嗅到什么腥味了。\"
萧云天蹲在田埂上观察菌丝生长情况。
原本雪白的菌丝已变成淡金色,正缓慢吞噬土壤里的彩晶毒素。
穿杏色衫子的姑娘提着陶罐过来,罐里是用新稻米熬的粥。
她舀粥时银镯碰在罐沿,蛊纹竟如活物般微微扭动。
\"公子尝尝...\"姑娘话音未落,萧云天突然抓住她手腕。
银镯内侧刻着个极小的\"芸\"字,与李姑娘失踪前佩戴的镯子如出一辙。
姑娘惊慌失措打翻陶罐,米粥渗进泥土竟泛起诡异彩光。
深夜,萧云天举着火把沿水渠巡查。
新装的齿轮运转声像首催眠曲,却让他脊背发凉——太顺利了。
菌丝在月光下泛着磷火般的幽蓝,啃噬彩晶的沙沙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银铃声。
他猛然回头,隐约看见杏色衣角闪过竹林,银铃声却来自相反方向的田垄。
收获前夜,萧云天被噩梦惊醒。
梦里金蝶蛊纹化作万千银丝,将熟透的稻穗绞成漫天金粉。
他赤脚跑到田边,发现菌丝不知何时爬满了稻杆,原本淡金的色泽变得血红。
晨雾中传来张工匠的惊呼,三十八架水车同时停转,渠水倒灌进刚松过土的麦田。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萧云天攥着半截断裂的银镯站在田埂上。
镯子内壁的\"芸\"字正在晨露中缓缓溶解,而本该泛黄的稻穗尖上,悄然凝结出米粒大小的彩晶。
远处山峦叠嶂处,隐约有杏色身影提着灯笼朝皇城方向移动,像朵飘向风暴中心的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