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的暮色在青瓷茶盏里碎成粼粼波光,萧云天指尖摩挲着盏沿未干的孔雀蓝釉料。
张老艺人佝偻着背继续拓碑,刻刀在\"匠\"字缺口处迸出火星,\"萧公子可知前朝为何要在碑林旁建琉璃窑?\"
河风卷着画舫残存的油彩气息扑面而来,萧云天望着宣纸上洇开的\"萧\"字印鉴,忽然将茶盏重重叩在残碑边缘:\"因为最锋利的刻刀,永远雕不出匠人心头火。\"
他转身时袍角扫落几片琉璃碎屑,郭启蹲下身捡拾,发现那些晶莹的残片竟拼成半只孔雀眼睛。
西市钟鼓楼的影子斜斜压过来时,萧云天已经站在流云轩描金匾额下,二楼飘下的蔷薇水香里混着西洋颜料的松节油味。
\"这不是萧大公子么?\"珠帘后转出个戴金丝叆叇的妇人,玛瑙护甲敲着手中珐琅怀表,\"今儿雅集谈的是塞尚的透视法,您带的孔雀翎...\"她忽然噤声,因为萧云天掌心的靛蓝釉料正顺着怀表链条往下淌,在波斯地毯上晕出《千里江山图》的青色。
二十三位书画名流举着葡萄酒杯凝固成雕塑,萧云天用沾着窑灰的手指戳穿水晶吊灯的光晕:\"陈掌柜三番五次阻挠非遗传承基地,连张老烧的霁红釉都要说成妖异之色——\"他突然抓起案上未干的油画往地上一掼,孔雀蓝与胭脂红在亚麻布上咬出唐代宝相花纹,\"不如说说你卖给洋人的那些‘古画’,裱褙用的可是福州宣纸?\"
\"放肆!\"陈掌柜的翡翠耳坠甩出一道绿虹,她身后的《蒙娜丽莎》仿作突然裂开条缝,露出底层泛黄的《韩熙载夜宴图》摹本,\"你们萧家早二十年就断了窑神庙的香火,如今倒拿匠人的血汗充门面!\"
葡萄酒杯坠地的脆响里,萧云天瞥见窗边几个美院学生正在速写本上疯狂描摹地毯上的釉彩。
他突然想起那个在画舫打翻调色盘的西洋学徒——当孔雀翎坠河时,那孩子眼中腾起的火焰与此刻这些年轻人何等相似。
\"上月陈掌柜拍出三百两黄金的钧窑盏,\"萧云天从袖中抖出卷泛黄的《陶冶图说》,残破的卷轴里突然滚出颗孔雀石,\"盏底的冰裂纹是用辽东硼砂烧的吧?
可宋徽宗时的钧窑配方里...\"他故意顿了顿,看着陈掌柜的珍珠项链开始簌簌颤动。
当他说出\"马牙石\"三个字时,有个穿西装的老者突然打翻了调色板。
普鲁士蓝顺着桌布上的《富春山居图》刺绣淌下来,与萧云天袍角的靛青融成完美的雨过天青色。
陈掌柜倒退着撞翻哥窑香炉,香灰在威尼斯水晶灯下扬起一场大雪。
\"诸位可知张老艺人拓碑为何专挑雨天?\"萧云天踩住滚到脚边的鎏金怀表,表盘玻璃碎裂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瞳孔里映着流云轩梁柱上的和玺彩画,\"因为只有带着水汽的宣纸,才能留住碑文中快要磨灭的魂灵。\"
美院学生中突然站起个扎麻花辫的姑娘,她速写本上赫然是萧云天方才摔油画的模样,背景却幻化成敦煌飞天的飘带。
陈掌柜的玛瑙护甲深深掐进《蒙娜丽莎》的裂缝,她没注意自己旗袍下摆已沾满孔雀蓝与胭脂红混成的诡异紫色——正是三日前鬼市里那个蒙面人脖颈胎记的颜色。
萧云天离开时故意碰翻了青瓷笔洗,水流在地毯的《千里江山图》上冲出条新的运河。
郭启蹲在门口石狮旁,正用琉璃碎片拼另一只孔雀眼睛,听见身后传来卷轴落地的声响——那是萧云天特意\"遗落\"的半部《天工开物》。
暮色在琉璃窑的烟囱上晕染出青灰色渐变时,萧云天正用半块澄泥砚压住被风掀起的《陶冶图说》。
张老艺人的刻刀在\"薪火相传\"四字间游走,刀锋刮落的石屑混着檐角滴落的雨水,在青砖上聚成蜿蜒的墨色溪流。
\"这方端砚的冰纹,倒像陈掌柜摔碎的哥窑盏。\"萧云天故意将砚台往浸水的砖面推了半寸,看着裂璺里渗出淡金色的矿物质。
张老艺人佝偻的脊背突然僵住,刻刀在\"传\"字最后一点上迸出火星,溅到萧云天袍角未干的孔雀蓝釉料里。
老艺人布满裂痕的手掌抚过残碑,突然抓起把湿润的窑土:\"二十年前你大姐建西洋画廊,就是用这种掺了石英砂的土坯糊弄先帝。\"他将土块砸向墙角堆叠的素胎,飞溅的瓷片在暮色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如今你又拿非遗传承当幌子?\"
萧云天指尖轻弹腰间玉佩,清脆的撞击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青雀。
他忽然解开缠在腕间的靛蓝发带,露出底下被窑火灼伤的疤痕:\"陈掌柜今日当众撕了幅《韩熙载夜宴图》摹本——用的却是福州宣纸裱的赝品。\"他将发带浸入雨水汇成的小潭,靛蓝渐渐晕染成北宋汝窑的天青色。
当发带吸饱水汽变得沉甸甸时,萧云天突然将其甩向正在阴干的素胎陶马。
湿润的布料裹住马眼的瞬间,张老艺人刻刀下的石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
那些嵌在碑文缝隙里的孔雀石碎屑,竟在雨水中泛出流云轩水晶吊灯的光泽。
\"这是...\"老艺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抚过发带浸染的陶马,瞳孔突然收缩如针尖。
湿润的天青色正在马鬃处凝结成冰裂纹,与萧云天腰间玉佩的沁色如出一辙。
萧云天趁机将流云轩撕碎的《天工开物》残页铺在石案上,沾着葡萄酒渍的纸张在雨中舒展:\"当年宋应星写'陶埏篇'时,可曾想过百年后有人用辽东硼砂仿钧窑?\"他指尖划过记载马牙石配方的段落,纸上的墨迹突然在雨雾中升腾,幻化成张老艺人年轻时在窑神庙祭火的场景。
老艺人佝偻的脊背渐渐挺直,混浊的眼睛里泛起窑火般的金红色。
当萧云天掏出藏着系统积分的鎏金香囊时,老人突然抓起刻刀在石碑空白处凿出\"传承\"二字,飞溅的石屑在雨中化作漫天星火。
次晨的茶烟尚未散尽,萧云天已经在城南墨韵斋摆开阵仗。
李艺术赞助人摩挲着手中的紫砂壶,壶身\"曼生十八式\"的刻痕正被他养得油光水亮。
当萧云天展开那卷浸过雨水的《天工开物》时,茶案上的日式铁壶突然发出沸腾的呜咽。
\"李先生可知这残卷为何泛着孔雀蓝?\"萧云天用银针挑开粘连的纸页,露出底层用靛蓝染料绘制的窑厂分布图。
李赞助人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他分明看见图纸上标注的矿脉走向,竟与自己投资的西洋颜料坊完全重合。
萧云天突然将普洱茶汤泼向窗边的素绢屏风,褐色的水痕在丝帛上晕染开来:\"就像这茶汤遇绢则散,但若掺了明矾...\"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小瓷瓶,几滴溶液就让茶渍凝固成《千里江山图》的山峦轮廓。
李赞助人手中的壶盖\"当啷\"落在描金茶海上,震得汝窑茶盏里的月影碎成银屑。
当萧云天说起要在传承基地设置西洋颜料实验室时,李赞助人突然扯松了真丝领结。
他身后的多宝阁里,那些装着巴黎蓝颜料的琉璃瓶,正与萧云天带来的孔雀石发生着奇妙的色彩共振。
\"这是首批二十万两银票。\"李赞助人从黄花梨匣底抽出银票时,紫檀算珠突然在翡翠算盘上跳起胡旋舞。
萧云天注意到他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裂了道细纹——正是三日前陈掌柜摔碎的哥窑盏上的冰裂纹路。
暮春的柳絮粘在朱雀桥石狮的眼睫上时,萧云天正咬着笔杆核算账目。
郭启突然举着糖画冲进来,琥珀色的饴糖里嵌着几片孔雀蓝琉璃碎屑。\"西市告示栏...\"他喘着气把糖画按在账本上,饴糖瞬间黏住了\"非遗传承\"几个朱砂字。
萧云天用银刀挑开糖片时,刀刃突然在\"传\"字上迸出火星。
告示栏前聚集的人群突然散开,露出满墙的西洋铜版画——每幅画角落都盖着王艺术评论家的朱文印鉴。
那些描绘着断碑残窑的画作旁,用瘦金体写着\"泥古不化伪饰门庭\"的批语。
当萧云天的指尖触到批语上未干的墨迹时,突然嗅到熟悉的蔷薇水香。
他猛然回头,看见个戴西洋宽檐帽的身影闪进巷口,帽檐垂下的紫纱正是陈掌柜昨日摔碎的釉色。
郭启突然指着某幅铜版画惊叫:\"这碑文拓片...不是张老今晨刚刻的《匠魂赋》吗?\"
暮色中的第一滴雨砸在铜版画上的瞬间,萧云天突然发现所有批注的\"伪\"字都缺了最后一笔。
他攥紧袖中李赞助人给的银票,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耳畔响起,却迟迟不敢查看积分变化。
远处传来画舫歌女试嗓的咿呀声,混着琉璃匠人敲击素胎的脆响,在雨幕中织成张无形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