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天指腹蹭过账册上晕染的油渍,\"漕\"字缺口处还粘着花椒末。
他转身从多宝格取出上元节缴获的河灯,灯罩内侧残留的漕运密文与账册油渍重叠,在烛火中映出西郊码头第七仓的方位。
\"这烧鸡腿骨沾着广源楼的秘制酱。\"郭启从房梁跃下时,靴底还粘着货箱缝隙里的紫苏叶,\"三日前工部员外郎才在那宴请漕帮二当家。\"
子时的梆子声被秋风扯碎,萧云天踩着祠堂后墙的忍冬藤翻出府邸。
暗巷里停着辆运泔水的驴车,腐臭的桶盖下压着半幅撕破的舆图——正是三年前大姐督办漕粮时遗失的仓廪分布图。
西郊码头的芦苇荡里藏着七座粮仓,其中第六仓的梁柱蛀痕与户部存档的修缮记录对不上号。
萧云天贴着潮湿的砖墙挪动,突然听见头顶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
他猛地后仰,三支淬毒的弩箭擦着鼻尖钉入泥地,箭尾红缨还沾着前日暴雨未干的泥浆。
\"喀嗒\"
靴跟不慎压断半截芦苇,东南角的望楼立刻亮起火把。
萧云天扯下腰间玉佩掷向反方向的铁索,玉佩撞上锁链的脆响引来五六个持刀守卫。
他趁机滚进仓房排水口,后肩被生锈的铁栅栏刮出血痕。
仓房内部比户部备案的尺寸多出两丈纵深,萧云天摸着墙砖缝隙里的陈年糯米灰浆,在第三十七块砖处触到细微的凹凸——是兵部淘汰的密文符号,记载着永昌六年漕船倾覆案的补偿银两数目。
\"什么人!\"
背后传来钢刀出鞘声,萧云天反手抓起地面积灰撒向来人面门。
趁着守卫揉眼的空当,他跃上堆满麻袋的货架,却听见脚下传来丝线崩断的轻响。
十八枚铁蒺藜从四面梁柱激射而出,将他逼退至仓房正中的青砖地。
砖缝里渗出腥甜的桐油味,萧云天瞳孔骤缩。
他扯下外袍甩向房梁垂落的麻绳,借着衣裳下坠的力道蹬墙翻身,原先站立处突然爆开丈许高的火柱——地砖下竟埋着连环火雷。
\"抓住他!\"
二十余名黑衣守卫从暗门涌出,刀刃映着未熄的火光。
萧云天踹翻货架挡住右侧攻势,左手摸到麻袋里漏出的生铁碎屑,扬手洒向追兵。
当先三人捂着眼睛惨叫时,他夺过一柄钢刀劈开北侧窗棂。
窗外不是预想中的码头,而是深不见底的运河水道。
萧云天抓着窗框急转,刀锋在掌心勒出血痕。
身后追兵已至,他咬牙撞向墙角的青铜水漏,锈蚀的机关突然喷出浑浊黑水,最前面的五个守卫顿时捂脸哀嚎——那水里掺着生石灰。
破晓的晨雾裹着漕船号子飘来时,萧云天蜷在废弃的锚链堆里喘气。
左臂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半块残破的符牌,那上面模糊可见\"赵\"字勾画——与祠堂烛台被锉掉的纹饰如出一辙。
码头忽然响起三短一长的哨音,数十艘乌篷船从芦苇丛中钻出。
萧云天捏紧从守卫腰间扯下的鱼符,符上饕餮纹的右眼缺了道刻痕,与他五日前在兵部旧档见过的虎贲卫调令完全重合。
东南方最大的漕船升起靛青色灯笼,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纤瘦身影。
那人抬起的手腕上缠着串血珀念珠,第三颗珠子缺了个月牙形缺口——正是三年前萧月柔生辰宴上摔碎的那颗。
萧云天背靠潮湿的砖墙剧烈喘息,掌心黏腻的血迹将鱼符纹路染得猩红。
河风吹动芦苇荡发出簌簌声响,二十步外的乌篷船甲板传来铁链拖拽声,那些饕餮纹的鱼符在晨光中闪着暗芒——每艘船至少配有八名虎贲卫。
他扯下半幅衣襟缠住左臂伤口,布料摩擦过嵌在皮肉里的铁锈渣,疼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昨夜撞破的青铜水漏还在渗着黑水,混着生石灰的液体正顺着排水沟往这边蔓延,在青砖上蚀出蛛网状的焦痕。
\"小郎君要的梅花烙。\"
记忆里突然撞进清凌凌的嗓音,那个雪夜递来食盒的素手掀起车帘,露出半张被火光照亮的侧脸。
萧云天猛地攥紧胸口的狼牙坠子,冰凉的银链硌进指节——这是那女子替他包扎箭伤时留下的信物。
货架轰然倒塌的巨响惊破回忆,三名黑衣守卫踩着碎木扑来。
萧云天就地翻滚躲过横劈的刀刃,后腰撞上堆着盐袋的板车,车辕卡槽里半截断裂的麻绳让他瞳孔骤缩。
两个月前在赌坊后巷,同样的双股麻绳曾勒断过漕帮眼线的喉咙。
\"着甲者下盘滞涩三息!\"
他暴喝出声,抓起盐袋砸向守卫面门。
细白的晶体在晨雾中爆开,当先两人被迷了眼睛,第三人的钢刀堪堪擦过他耳际。
萧云天趁机拽动板车上的麻绳,生锈的卡槽突然弹射出七枚铁钉,深深扎进追兵的小腿。
惨叫声中,萧云天撞开西侧暗门。
腐坏的木门轴发出刺耳摩擦,门缝里渗出的桐油味让他胃部抽搐——这味道与昨夜引爆的火雷如出一辙。
他解下染血的外袍甩向墙角火把,布料遇火瞬间燃成火球,将追至门外的守卫逼退三步。
暗室墙壁布满蜂窝状的孔洞,萧云天贴着墙根挪动时,靴底碾碎了半块青瓷片。
那是广源楼特供的冰裂纹酒盏碎片,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胭脂——与三日前他在醉仙阁屋顶捡到的唇脂印完全吻合。
\"喀\"
机关转动声从头顶传来,萧云天猛然蹲身。
三支铁箭擦着发冠钉入地面,箭尾拴着的丝线在晨光中泛着幽蓝——是淬过蛇毒的西域天蚕丝。
他抓起箭矢反手掷向孔洞,墙内立刻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最内侧的铁柜锁孔泛着油光,萧云天用鱼符边缘的锯齿划过锁眼,铜锁弹开的瞬间,柜内冲出大群毒蛾。
他扯下腰间酒囊泼出烈酒,火折子擦过的火星在空中爆成火网,焦黑的蛾尸雨点般坠落。
压在账册最底层的密函露出边角,火漆印上的虎头缺了右耳——与兵部侍郎私印的拓本分毫不差。
萧云天将密函塞进贴身皮囊时,指尖触到个硬物。
那是半枚刻着凤尾纹的铜钥匙,齿痕与大姐书房暗格的锁芯完全匹配。
漕船突然响起急促的梆子声,靛青灯笼在桅杆上左右摇晃。
萧云天撞破北窗跃入运河水道前,将燃尽的火把扔向暗室角落的油桶。
冲天而起的火光吞没了追兵的身影,他憋气潜入水下时,看见船头那人腕间的血珀珠子正在迸裂。
漂满焦木的河面上,半张烧卷的纸页随波起伏。
隐约可见\"秋分祭河\"字样旁,盖着枚朱砂画押的蛇形印——与萧云天半月前在祖祠梁柱夹层发现的蜡丸密信,用的是同一种滇南秘药调制的印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