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天在巷口抖落衣襟里的盐渣,郭启的剑鞘正抵着个麻脸汉子的喉咙。
混在人群里撒铜钱的混混被捆成粽子,怀里掉出来的银锭刻着陈记盐号的暗纹。
\"赵东家选的这地方倒别致。\"萧云天抬脚跨过门槛时,腌菜缸的酸味呛得他眯起眼。
十五六个短衫汉子挤在酱坊后院,有人膝盖上还沾着晒盐场的泥。
赵小盐商手里的茶碗晃出半圈涟漪:\"萧大人,咱们这些小鱼小虾经不起风浪。\"他袖口露出的当票边角还沾着漕帮特制的红漆印泥——正是三日前被劫那批官盐的封箱标记。
二十张粗木凳在萧云天说话时发出吱呀响动。
当他提到\"每担盐抽成减两成\"时,蹲在墙角的老盐工突然咳嗽起来,手背上的盐渍红斑在油灯下像渗血的疮。
\"陈记盐号去年吞了七间小盐铺。\"郭启冷不丁开口,剑穗上坠着的盐晶坠子叮当响,\"听说赵东家上个月典当祖传玉佩,就为凑齐漕帮的过路费?\"
后门就在这时被撞开,三个泼皮拎着木棍闯进来。
领头那个一脚踹翻盐筐,白花花的官盐洒在泥地上:\"官老爷要断咱们活路!
城西张记今早被抄了五十担盐,说是没缴什么狗屁押金!\"
人群炸开锅时,萧云天注意到赵小盐商偷偷用脚碾碎地上的盐块——那分明是掺了观音土的陈盐。
他想起今早在陈大盐商衣襟里摸到的钥匙串,第七把钥匙齿痕间卡着的,正是这种发灰的盐粒。
\"诸位不妨去南码头看看。\"萧云天突然提高嗓门,袖中滑出半块烙着官印的木牌,\"朝廷新建的平价盐仓,今日开仓两个时辰。\"他故意把木牌掉在赵小盐商脚边,上面还沾着陈大盐商指甲抓出来的划痕。
泼皮们举起的木棍僵在半空。
有个年轻盐商突然指着门外大叫:\"那不是我上月被扣的运盐车吗?\"众人顺着望去,六辆包铁轮子的盐车正吱吱呀呀碾过青石板,车辕上挂的却是官盐署的铜牌。
萧云天弯腰捡起木牌时,袖袋里掉出一张泛黄的当票。
赵小盐商瞳孔猛地收缩——那上面当的哪里是什么玉佩,分明是他被陈大盐商强占的盐引凭证。
\"郭兄,劳烦把后巷那十二车潮州盐搬进来。\"萧云天突然对着房梁说话,\"记得跟漕帮兄弟说,押运费按双倍算。\"房梁上传来重物挪动的声响,五六个漕帮汉子腰间的分水刺闪着寒光。
泼皮们手里的木棍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萧云天却盯着酱缸沿凝结的盐霜,那些六棱形的晶体在油灯下诡异地折射着光线,像极了密函里提到的私盐暗号。
当赵小盐商颤抖着手去够那张当票时,萧云天忽然闻到了风里飘来的硝石味——和三天前炸毁私盐仓库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按住腰间鼓起的账册,封皮上沾着的盐晶不知何时拼成了半个\"陈\"字。
盐筐倾倒的声响未落,萧云天已抬脚踩住那张当票。
郭启剑尖轻挑,泛黄纸片在空中展开,露出盐引凭证上猩红的陈记火漆印。
\"城西王掌柜上月为何悬梁?\"萧云天突然转向人群。
漕帮汉子应声推出个跛脚中年人,那人袖管空荡荡的晃着——去年因不肯贱卖盐铺,被陈记打手按在滚盐锅里废了右手。
酱缸后头传来压抑的抽泣。
布衣妇人攥着盐工亡夫的牌位,指节发白:\"当家的发现陈记往官盐掺沙,当夜就溺死在盐池里......\"
赵小盐商额角沁出冷汗,袖中当票的红漆印泥在油灯下刺目如血。
他想起自家被强占的盐仓,那些装着发霉粗盐的麻袋,正是用他祖传的蜀锦绸缎换来的。
\"新规推行后,官署会按市价收购陈记囤积的私盐。\"萧云天指尖轻叩账册,盐晶拼成的\"陈\"字裂开一道缝,\"诸位损失的盐引,三日内可到南码头登记。\"
后院柴堆突然哗啦作响。
两个盐工拖出个捆着麻绳的账房先生,这人嘴角还沾着陈记酒楼特供的蟹黄酥碎屑——正是上月替陈大盐商做假账吞并李记盐铺的师爷。
郭启剑鞘猛地砸在石磨上,火星四溅中,师爷怀里抖落出厚厚一叠地契。
有眼尖的盐商突然扑上去:\"这是我爹画押的盐井转让书!\"
正当人群骚动时,院门外突然传来铜锣声。
刘官员带着二十名佩刀官兵闯进来,官靴踩在盐粒上咯吱作响:\"奉户部急令,盐市新规即刻暂停!\"
萧云天眯眼看见刘官员腰间新换的翡翠带钩——与今晨陈大盐商扳指上的玉料如出一辙。
他袖中木牌边缘的盐霜不知何时凝成冰晶,在掌心渗出刺骨的寒意。
\"刘大人来得正好。\"萧云天突然掀开酱缸木盖,露出底下暗格里的盐袋,袋口官印赫然盖在\"陈记\"私章之上,\"这些赃物正好请大人一同查验。\"
刘官员肥厚的眼皮跳了跳,突然抽出令箭掷在地上:\"放肆!
尔等聚众闹事,统统押回衙门!\"官兵们钢刀出鞘的瞬间,漕帮汉子们的分水刺已抵住三个泼皮的后心。
赵小盐商突然抓起地上掺灰的盐块,狠狠摔在石板上:\"陈记给我的掺沙盐,害我赔光三船货款!\"盐块碎裂处露出暗红色砂砾,在火光里像凝固的血痂。
萧云天靴底碾过砂砾,袖中滑出半枚带牙印的铜钥匙——正是从陈大盐商身上摸来的盐仓秘钥。
他余光瞥见刘官员的随从正偷偷往门外溜,那人靴跟上沾着的银灰色粉末,分明是炸毁官盐库专用的硝石。
\"郭兄,劳烦护送赵东家去南码头验货。\"萧云天故意提高嗓音,\"听说今早潮州盐船提前到港,倒是省了陈记仓库的保管费。\"
漕帮汉子们应声撞开后墙,月光下露出整排包铁轮的官盐车。
赵小盐商盯着车辕处崭新的铜牌,突然扯下腰间玉佩摔碎:\"我愿作证!
陈记在漕运码头私设......\"
刘官员的暴喝被突如其来的盐枭哨声切断。
萧云天按住腰间鼓胀的账册,封皮下露出半截密信——盖着御史台朱印的公文一角,正在夜风里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