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难得林总抬爱,高看我关某一眼。但一来我两袖清风没钱入股。二来我也没能力为企业发展提供更对帮助。三来公门戒尺高悬,我没有胆量造次。不过,我一定把林总的事当成自己的事,鞍前马后任凭驱使,这和我入不入股毫无瓜葛,这点敬请你放心。”
林蕈对我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诚恳的说:“关镇长质清品高,当然不会像我们这些人一样唯利是图。我公司法务也告诉我公务员不允许从事盈利性活动。”
我点点头,当年的4月份《公务员法》由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法律明文规定公务员应当遵纪守法,不得违反有关规定从事或者参与营利性活动,在企业或者其他营利性组织中兼任职务。
我和林蕈对话时该部法律虽然还没颁布实施,但此前由国务院出台的《国家公务员暂行条例》已经做出相似的规定。
我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然选择了当人民公仆,就不能得陇思蜀,站着这山望着那山高。”
这姐妹俩噗嗤笑出声来,林蕈说:“我们不想拉拢腐蚀革命干部,只是想成全私人情谊。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供关镇长斟酌。”
我说“愿听高论。”
她和刘芸对视一眼,便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准备将达迅汽车部件有限公司20%股份交给安捷汽车配件有限公司来持有。”
我瞪大眼睛看着林蕈,不明白她怎么把师父付红军的安捷公司也扯了进来。
她读懂了我的眼神,解释道:“作为上下游企业,互相持股也是常规操作,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吧。”
我不禁打断她:“20%股份可是千万级别的资金,据我所知我师父可没那么多钱。”
她进一步解释:“钱当然不用你师父出,我表姐将出这部分资金,她去持有安捷20%股份。”
我笑道“这不是掩耳盗铃吗?转了一圈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见我终于谈到了核心问题,便全盘托出她的精心策划:“由你前妻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一家离岸公司,由这家公司持有我表姐公司的20%股份。为了避免麻烦,这家离岸公司将以信托的方式将全部收益划归关宁宇所有。”
我瞠目结舌,面前这个娇美女人心思竟然如此缜密。以击鼓传花的方式把灰色收益层层包装,然后装进我的腰包。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巧妙构思,但这是贿赂和洗钱,是明目张胆的犯罪行为。
她又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的担忧早有了心里准备,安抚我说:“我和我表姐经商这么多年,最好的口碑就是不攀咬和出卖朋友。你师父和你情如兄弟,交情有多深你比我们更清楚。你前妻我已经见过,和她交谈中我能体会出她是恨你,可她更爱你,更重要的是她不可能让小宁宇受到伤害。你还担心什么呢?”
我一时语塞 ,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芸在一边插话到:“关宏军,也不知道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么多女人在义无反顾的帮衬你。”
我不知道是该感动呢?还是该羞愧呢?
林蕈也有些动情的说:“我表姐说得不错,不要以为我们是在和你做钱权交易,因为你的权利在我们眼里还没有那么重的分量。我们欣赏你这个人,因为你虽然有些花心荒唐,但你的人品好,脑子灵,会让我们共同的事业如虎添翼。”
刘芸补充道:“我和林蕈与张芳芳密谈过,她已经给我备好了授权委托书和相关资料。下周我准备送恬恬去英国留学,顺道去一趟维尔京群岛 把离岸公司注册了。”
我没在意她说话的内容,脑海里在想象一个捉奸者和一个被捉奸者毫无芥蒂、相安无事、心平气和地在一起密谋的精彩画面。
想到此情此景,我不禁莞尔。
刘芸绯红了脸颊,不禁骂到:“关宏军你真他妈龌龊!”
显然她猜透了我的心思。
我连忙用无辜的眼神看向她,嘴里忙不迭地道歉:“sorry!I didn't mean it.”
林蕈在一旁笑得呼哧带喘,快要笑趴到桌上。
包房里立刻春色洋溢,流光溢彩。我不禁诗思骤涌,冒出两句蹩脚的诗文:“春色盈衿藏锦绣,绛唇佯嗔转嫣然。”
林蕈敛容叹道:“我们的大镇长不但是个多情种子,还是个才华横溢的诗人。”
我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然不早,我怕清婉担心我晚归,便凝心敛神,言归正传:“你们的盛情我由衷感激,你们的心思我确实佩服。可你们忽略了一个关键环节。以我对我师父的了解,他肯定不会答应配合你们。”
我话音未落,包房的门“哐”的一声打开。
付红军赫然站在门外。
他仿佛对我熟视无睹,旁若无人地坐到我的旁边,操起我的筷子夹了一块金枪鱼刺身,塞进自己嘴里。
边嚼边说:“这么好的东西不吃真是浪费。正好我刚泡了一会儿温泉,肚子咕咕作响。”
他又夹了一块师鱼,这回没有忘记沾了芥末。抬头向刘芸说:“刘老板雇的厨师厨艺了得,味道真是不错。”
刘芸面有得色,忙给他用空杯斟满清酒递到面前。
他脖子一扬,满杯入喉。还咂摸咂摸嘴,话带弦外之音的数落到:“是谁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连酒也不给我倒。这算哪门子尊师重道,还自以为了解我的为人,徒有其表,虚情假意。”
他夹枪带棒,句句如箭射向我。
我是一头雾水,不敢相信平日不苟言笑,还略带矜持的师父在林蕈姐妹面前如此从容不迫,挥洒自如。
可见,他们已经不是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
林蕈此时添油加醋说:“谁家还没一个半个忤逆的孩子。”
说完,房间内又爆发出笑声。
师父就这样和林蕈姐妹你一言我一语的插诨打趣,话里话外都是在逗我闷子。
我懒得插话,任由他们尽情发挥。
我不但犟,脸皮也不薄,就像看戏一样,眼神在他们三个人的脸上游走。
最后,酒足饭饱的付红军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我。
“关大镇长,今天林总和刘总盛情难却,我也算沾了你的光。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再去泡一会儿?”
我不敢再刺激他,乖乖地顺从了。
刘芸这个“芸薹集贤”别有洞天,在餐厅后院是客房,在客房后面的小山上分布着景致各异的温泉池。
在这初春的夜晚,在乍暖还寒的夜风里,我和师父在室外的温泉里舒展四肢,感受着冰火两重天的奇妙感觉。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语态恢复如初对我说:“这两姐妹都是很精明的商人,但人品靠得住。她们和我提及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有些抵触。转念一想,是你促成了这笔投资,于公于私你都受之无愧。”
我反问:“师父,这是行贿受贿,何来受之无愧、心安理得?”
师父在滚烫的水里哼了一声,不知是腹诽和不屑我的话还是被水烫到了。
他用质问地口吻说:“你损公肥私了?你以权谋私了?你搞利益输送了?”
我争辩道:“我当然没有!”
师父耸耸肩,冒出一句:“那不就结了。况且她们先斩后奏,把前前后后都安排好了,你现在是骑虎难下,想脱身已经来不及了。”
我用毛巾为师父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用坚定的口气说:“还来得及,只要你和张芳芳不配合,她们目的就达不到。”
师父转头盯着我说:“你师姐我管不了,我肯定是乐享其成。我还想搭她们发展的快车,没有理由不配合。”
他说的倒坦诚。
“宏军,想想你堂堂一个七尺之躯,现在还靠老婆生活。一个县委组织部长的千金跟着你,还要靠给孩子开钢琴课补贴家用。你于心何忍?”
他不待我说话,接着说:“你师姐一个人带着你儿子,一天要打两份工,我上次见到她,几乎都没认出来。她和你过过好日子吗?你现在有起色了,她寡妇失业的一个人讨生活,你能怪她在钱面前动心吗?你老爹老妈还挤在农村的破房子里受冷挨冻。他们含辛茹苦的把你养大,供你念了大学,你不应该回报他们吗?”
我依然坚守底线,固执的说:“可这是在违反原则,是在触犯法律。”
师父又叹了口气,略带伤感的说:“你虽然说的没错,可现在的大环境不就是这样嘛。你们同祥镇上至书记镇长,下到站办长,哪个没在煤矿入了干股?你洁身自好可以,你爱惜羽毛也没错。可你不想同流合污只会被当成另类,被排挤被打击,以你的力量改变不了人与生俱来的贪婪。”
我摇摇头说道:“没有你想得那么夸张,新来的镇长不见得下水。”
他用水泼了我一脸,怒斥道:“我的徒弟老弟,你醒醒吧。就在昨天,泰祥煤矿的老板已经答应给他15%的干股了。这是林蕈亲自跟我说的,以她和章老板的关系,能是空穴来风吗?”
我几乎惊掉了下巴,回想张卫国过问我和章伟堂的关系,对照岳父朱江的判断,不由我不相信。
师父接着说:“他约见泰祥老板,亲自承诺帮他解决越界开采的事。说市里徐副市长是他的老领导,打点关系所须不菲,张口就是15%股份。这都明目张胆的打劫了,照比他们的所作所为,你已经算是高风亮节了。”
我哀伤的说:“师父你变了,你忘了那天在更衣室里对我说的话了。”
师父的情绪也黯淡下来,伤感的说:“宏军,不是我变了。是环境变了,天下苍生哪个不去适应环境,哪个就没有了明天。”
我说:“师父,我是担心纸里包不住火,难免有一天露馅。这种事情毕竟见不得光。”
师父安慰我说:“目前的监管穿透力还没那么强,以这种乾坤大挪移,设置三层缓冲区的办法,很难查到你头上。”
我感觉温泉水渐渐凉了,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唐晓梅问我:“你就是从那一刻开始黑化的吗?”
我苦涩的笑了笑,回答她:“黑化倒谈不上,可我总感觉从那一刻开始我提前十几年进入了中年危机。我陷入了精神苦闷的漩涡,接踵而至的是事业曲折、岁月蹉跎。并且一场改变我命运轨迹的重大变故即将以暴风骤雨的方式向我袭来。”
关于我接受林刘姐妹股份的事,对所有人守口如瓶,包括我的爱人。
因为我不想让清婉为我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我就像上紧发条的闹钟,马不停蹄的奔走,力求用奔忙来缓解我心里的焦虑。
先是参加了县里举行的与达迅集团的签约仪式。这标志着达迅汽车部件有限公司项目正式落地。
我和老五张智航、老八陈闿聚了两次,对他们的工作生活关照了一番 。我不能冷落兄弟和朋友,做地主之谊是应尽的责任。
相反,我对已经到任的县长张晓东采取了不冷不热的态度,一反常态的烧起了冷灶。
因为溜须拍马的人太多,哪差我这一个,锦上添花的事我不爱做。更重要的是真兄弟根本不用腻腻歪歪,关键时刻出手才是雪中送炭。
他到基层调研的第一站就放在了同祥镇。
镇里的一众官员簇拥着他,争先恐后的想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他连镇办公楼都没进,在大家面前简单打了招呼,然后说:“咱们先去企业走走吧。”
说完就扭身进了他乘坐的考斯特。
田镇宇和张卫国尾随他进到车里,他吩咐秘书:“把关副镇长叫来坐这台车,他负责工业,我想听听他对企业的介绍。”
我于是打破常规的以副职的身份坐到这台车里。
在去达迅公司同祥厂的路上,田、张二人从宏观和具体角度分别介绍了镇里企业的情况。
张晓东面无表情,只是听汇报,自己则一言不发。
等这二人讲完,他对我说:“情况我也了解差不多了。关副镇长谈谈安全生产的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