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校方请好假后,我趁着天边那层薄薄的暮色,匆匆赶到了杨芮宁的公寓。
门开了,眼前的她,全然没了往昔笑靥如花时的明媚模样。憔悴之色爬满脸庞,一脸愁容仿若深秋的阴霾,眼神中曾经闪烁的光彩,也如燃尽的烛火,彻底熄灭。我刚在沙发上落座,她便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与决然:“我和于志明离婚了。”
听闻此言,我吃惊地看向她,一时语塞,竟不知该作何回应,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她微微仰头,像是在平复情绪,缓缓说道:“这些年,他一直拖着不跟我离婚,只因他父母强烈反对。这次,他拿我婚内出轨当借口,他父母才终于松了口。”
我紧盯着她,语气中带着一丝诧异与求证的意味,追问道:“所以,你承认婚内出轨这件事了?”
她迎着我的目光,眼神坦荡,没有丝毫闪躲,语气平静且坚定:“本来就是事实,我又何必否认。”
我满心关切,不禁问道:“他父母羞辱你了?”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惨淡的苦笑:“我已经不在乎那些了。那个家,对我而言早就名存实亡,如今,也算是彻底解脱了。”
我稍稍思忖,试探着说:“你最在乎的,应该是儿子吧?”
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也谈不上多在乎。他爷爷奶奶把他照顾得很好,而且我工作太忙,带着孩子确实不方便。孩子就都留给他们了,我净身出户。”
我心中疑惑,追问道:“那你还在乎什么呢?你现在应该高兴才对。”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难道真不知道我在乎什么吗?你和林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深吸一口气,如实说道:“今年春天,在她得知于志明赌博那件事之后,那时她最脆弱。”
她闻言,冷哼一声:“你这到底是趁人之危,还是雪中送炭?”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感慨:“很难说得清楚,也许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吧。”
她听闻 “水到渠成” 四字,情绪瞬间翻涌,眼中闪过一抹愤懑,声音拔高几分,质问道:“水到渠成?在你眼里,所有和你有牵扯的女人,感情发展都是这般水到渠成是吗?你和她在一起,连跟我知会一声都做不到?非得让我经历那天的难堪,你才觉得满足?”
我面露愧疚,微微低下头,诚恳说道:“这件事,我处理得实在欠妥。虽说咱俩之间从未有过明确承诺,但我愿意承担责任,你若有任何要求,哪怕是结婚,我都……”
话未说完,她猛地打断我,眼神中满是不屑,冷冷道:“关宏军,你还真会自作多情!你这是和林蕈分手了,就顺势和我在一起,实现无缝连接是吗?你可打错了如意算盘。我杨芮宁不是那种任由你呼来喝去的女人。就算我要找新的男人,也绝不会选你这种朝三暮四之人。“
我满心疑惑,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和林蕈分手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今天下午,我和她通了很久的电话。”
刹那间,我心中一片了然。回想起过往种种,我的所作所为,无疑像一把把利刃,深深地刺痛了这两个曾与我真心相待的女人。
她的目光渐渐黯淡,声音里满是沧桑与无奈:“我这一生,只嫁过一个男人,可事实证明,我输得彻彻底底,一无所有。这一生,我也只爱过一个男人,然而现实却残酷地告诉我,我又一次错付了……” 话未说完,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再也难以抑制内心的悲痛,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我满心愧疚,眼眶泛红,声音也微微颤抖:“对不起,是我深深地伤害了你。”
她强忍着泪水,努力平复情绪,语气故作平静:“你不欠我什么,我们之间两不相欠。只愿往后,你我各自安好。你走吧。”
我缓缓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玄关。就在我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我,那力度仿佛要将我嵌入她的生命。
我艰难地转过头,只见她满脸泪痕,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哀伤如潮水般,将她的面容彻底淹没。
她在我耳边轻声叮嘱,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与担忧:“把那辆车还给他吧,别让他掌握你的行踪。他现在已经失去理智,我真的怕他会报复你。”
我赶忙回应:“在林蕈和明嘉地产分家的时候,我就已经让明嘉的人把车开回去了。”
她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望着她,满心怜爱,实在不忍心看她如此伤心,下意识地想要用唇去吻去她脸上的泪水,给予她一丝慰藉。
然而,就在我凑近的瞬间,她的眼神陡然变得决绝,双手用力推着我,将我往门外赶,声音带着哭腔,近乎哀求:“求求你了,关宏军。你就当是帮我,让我彻底戒掉你吧。”
话音刚落,“砰” 的一声,房门在我面前重重关上。我无力地靠在门上,屋内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声,那哭声如同一把把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我的心,我的心仿若被碾成了无数碎片,散落在这寂静的走廊里 。
后来,从林蕈那里听说,杨芮宁的公公婆婆曾数次前往医院,不仅找领导大闹,还跑到她所在的科室肆意撒泼。在那一系列不堪的纷争后,杨芮宁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医疗支援队,以支医医生的身份奔赴大西北贫困地区。谁也未曾料到,她就此扎根,将一腔热忱都奉献给了那片土地。
或许在那遥远的西北,她凭借自身精湛的医术,真正实现了医学报国的宏愿,为当地贫困百姓驱散病痛阴霾,带去生的希望。可于我而言,她的离去,却成了我心底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每至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往昔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便如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浮现。那些或甜蜜、或温馨的过往,此刻都化作蚀骨的哀伤,将我的内心填得满满当当,令我深陷自责与怀念的泥沼,难以自拔 。
次日,我依约前往与沈梦昭商定的见面地点 —— 省美术学院的美术馆。此时,馆内正举办一场名为 “毕业季?未来进行时” 的学生作品展,展厅内人来人往,充满着艺术的气息。
坦白说,我对美术艺术的欣赏能力着实有限,兴趣也不算浓厚。然而,既然应约而来,便只能陪着沈梦昭,在一幅幅作品前依次驻足。
沈梦昭敏锐地察觉到我满脸的阴霾与低落的情绪,关切说道:“瞧这模样,党校的课程怕是太过枯燥乏味,都把你折腾得如此憔悴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内心的愁绪千头万绪,自然无法对她道出不开心的真正缘由。
见我沉默不语,她接着说道:“所以呀,我特意把今天的见面地点选在这儿,就想着让你换个思路,别成天一头扎在学术里出不来。你瞧。” 她抬起手,指向一幅油画系学生的作品,继续道,“这幅画虽说技法稍显稚嫩,可倾注了创作者的真挚情感,特别能打动人。”
那幅画上,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鸡雏,眼中满是无尽的慈祥。整体构图算得上严谨,只是在色彩与明暗的运用上,能明显看出青涩与生疏。但不得不承认,正如沈梦昭所言,这是一幅极具感染力的作品。
我微微点头,回应道:“俄国画家列宾曾说,艺术并非单纯的技巧,而是情感的寄托。这幅画确实让人眼前为之一亮。”
沈梦昭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微笑:“不过抽象派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作品纯粹就是情绪的宣泄。”
我思索片刻,说道:“在我看来,主题、形式、技法这三者,本就可以并行不悖,各自展现艺术的魅力。”
她轻轻颔首,认同道:“确实,每个时代都有其独特的审美追求,当下写实画风确实不如以往那般受追捧了。”
随后,我们踱步至国画系学生的作品展区。沈梦昭停在一幅浓墨重彩的写意山水画作前,眼中满是欣赏,赞叹道:“我还是钟情于国画这种酣畅淋漓的笔墨韵味。看似随意挥洒,画了许多,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画,其中蕴含的意境丰富至极,既有写实的影子,又充满含蓄之美 。”
我微微思索,开口说道:“中国现代美学奠基人朱光潜老先生曾提出,西方油画是科学实证主义的视觉革命,而中国国画则是意境美学的诗性超越。二者在美学范畴内,有着截然不同却又各有千秋的表现形式。”
沈梦昭听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目光直直地看向我,说道:“真没想到,你对美学竟有这般见解。”
我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摆了摆手回应:“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罢了,哪里谈得上见解。”
她轻轻摇头,眼神中满是肯定:“那也不简单。看得出来,你并非那种死读书之人,能够结合实际,提出自己独到的看法。”
我由衷感慨道:“还是你品味高雅,能把见面地点选在这充满艺术氛围的美术馆。换作是我,恐怕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如此妙处。”
沈梦昭微微扬眉,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关宏军,我怎么感觉你这话里,有那么一丝挖苦的意味呢?”
我赶忙解释:“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是真心有感而发。从你的兴趣爱好来看,我猜你定是有家学渊源,家中长辈或许有从事艺术相关工作的吧?”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摆了摆手:“这回你可猜错了。我的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我们家既非书香门第,也不是官宦世家。”
说罢,她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口,带着几分疲惫说道:“走吧,那边有个咖啡厅,咱们去坐会儿,站得时间久了,我还真有些累了。”
我们寻到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坐下。她熟稔地点了两杯手冲摩卡。咖啡端上桌,我轻抿一口,苦涩的滋味瞬间在唇齿间散开,余味悠长,竟与我此刻复杂又略带苦涩的心境莫名契合 。
她轻抿了一口咖啡,眼神闪烁,犹豫了一瞬后说道:“关宏军,我接下来想问你一些个人**问题,你可别觉得我太八卦。”
我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回应:“对于你们报业从业人员而言,八卦不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吗?”
沈梦昭佯装嗔怒,轻轻皱起眉头:“关宏军,你又来了。怎么老是打趣我的职业呀?”
我赶忙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解释:“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有看不起你们新闻人的意思。职业无贵贱之分,人也不应被划分三六九等,这点我一直都很清楚。”
沈梦昭微微点头,接着话锋一转:“我听说,你结过两次婚?”
听到这话,我不禁微微一愣,内心深处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轻叹一声说道:“没错,我不仅经历过两段婚姻,还在过往的岁月里,辜负了许多人。”
沈梦昭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满是好奇与兴致:“真没想到,你背后藏着这么多故事。快,快给我讲讲。”
直至此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在采访时那副极为职业的模样,不过是伪装罢了。当下,眼前这个满是好奇、纯真又有趣的她,才是真实的天性流露。
我整理了下思绪,缓缓说道:“我的第一段婚姻,是因为感情不和,其间我做了对不起前妻的事,最终选择了离婚。至于第二任妻子,我记得上次在开发区接受你采访时提到过,她是位音乐老师,只是后来因病离世了。”
沈梦昭忽闪着那双清澈如泉的大眼睛,满脸意犹未尽,追问道:“你的人生经历如此丰富,那你觉得在一段婚姻里,维系家庭的核心要素究竟是什么?”
我突然反问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会登上报纸吗?若是见报,我会回答是爱情;倘若不会,我会告诉你,是责任。”
她微微皱眉,陷入思考,口中喃喃:“爱情和责任,似乎并不矛盾呀。”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很多人会讲,爱情是家庭的情感纽带,责任是家庭的维系支柱,二者共生,维持着一种动态的平衡。但在我看来,生活里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日复一日,会逐渐磨蚀爱情。等爱情的热度消退,就只剩下责任苦苦支撑。如果遇到我这种意志不坚定、经不起诱惑的人,就会在家庭之外寻觅所谓的爱情,一旦如此,责任也就荡然无存了。所以,我真心劝你,要是你还没结婚,也没谈男朋友,千万别盲目迷信爱情,更别对责任深信不疑。毕竟,我的第二任妻子曾跟我说过,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