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科长在电话那头先是停顿了一下,随后压低声音,谨慎地回复道:“这可是市管干部的调动,我确实拿不到确切消息。不过,最近从市里传出来的风声,大概率是王常务更进一步。”
“谢了,田兄。还有个事儿,”我紧接着追问,“到我们开发区任职的沈梦昭,你知道她什么背景吗?”
这一次,田科长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她来的时候,我恰好看过她的档案。省纪委书记沈鹤序,你总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我心里一紧,隐隐猜到了什么。
“她是沈鹤序的女儿。”
听到这句话,我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来头不小的官千金。震惊之余,我赶紧说道:“田兄,我在芸薹集贤给你备了几瓶好酒,你有空就带着亲戚朋友去那儿聚聚。我已经跟刘总打好招呼了,你的消费都记在我账上。”
田科长笑着推辞:“这多不好意思啊。”
“咱俩兄弟,别这么见外。”我热情地回应道。
结束通话后,我还沉浸在这个惊人的消息中。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下意识地回头,心里“咯噔”一下,又是沈梦昭,她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脸上挂着一抹似有深意的笑容,开口问道:“电话打完啦?”
我没好气地闷哼一声:“你怎么跟过来了?”
她俏皮地眨眨眼,说道:“你突然不见人影,我就想着找找看,还以为你顺着管道掉进化粪池里了呢。”
我当即板起面孔,神色肃然,说道:“沈梦昭同志,同志之间,言行举止都该有个尺度。”
她却满不在乎,“嘿嘿” 笑了两声,反驳道:“哟,是谁一听我要来开发区挂职,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这难道就算有分寸了?”
我回应道:“这么说来,倒是我先做得不对了。那我向你道歉,保证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说道:“上次见面不欢而散,你对我有些看法,这我能理解。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希望我们能相互配合,把工作做好。另外,你的道歉我可以接受,不过场合不对。今晚你不是要给我接风吗?那就当着全体班子成员的面,在酒席上向我道歉吧。”
我不禁说道:“沈梦昭,这可有点过分了。你就不能顾全一下我的威信吗?”
她微笑着说:“知错能改,这种品质反而更能凸显一个人的威信。靠虚张声势、掩饰过错,从来都不是树立威信的好办法。”
当晚,酒桌上氛围正酣,我端起酒杯,面向开发区领导班子众人,开口道:“方才大家轮番讲了欢迎沈书记的话,讲得都十分到位。借此机会……”
我话语一顿,当众道歉的话实在难以启齿,不由地用眼角余光瞥了瞥沈梦昭。只见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鼓励之意。
无奈之下,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我得向沈书记道个歉。对于她来开发区挂职一事,起初我是带着情绪的。好在有县委领导的关心与指导,我认识到了错误,决定改正。此刻,当着大家的面,我郑重地向沈书记表达最诚恳的歉意。我先干为敬,要是沈书记接受我的道歉,也请干了这杯酒。” 言罢,我一仰头,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刹那间,众人一边鼓掌,一边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沈梦昭。我心里暗自想着,且看她如何应对。
出乎意料的是,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说道:“关书记的歉意我欣然接受。为表诚意,我不仅要喝……” 说着,她倒掉自己杯中的啤酒,换上一杯白酒,“还要喝白的。” 话落,她也将满满一杯白酒倒进肚里。这一举动,瞬间将全场气氛推向了**,众人纷纷鼓掌叫好,还有人不住夸赞她豪爽大气。
此刻,我彻底明白,她绝非那种娇弱的千金小姐,而是个行事果敢、豁得出去的 “狠角色”。
就在这时,她突然转头问熊季飞:“熊主任,关书记特意叮嘱要用重庆特辣锅底,你怎么没照办呢?这菌汤锅底实在太清淡,没滋没味的。”
熊季飞闻言,惊愕地张大嘴巴,眼神求助般看向我。毕竟来之前,我跟他说过,沈梦昭年纪轻轻,所谓给她上辣锅底不过是句玩笑话,用正常菌汤锅底就好。
可眼下,沈梦昭这明显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存心让我下不来台。
我赶忙打圆场:“实在不知沈书记喜好辣食,下次一定注意,下次保证让沈书记尽情享受辣味。”
她点点头,说道:“行,我老家是四川江津的,哦,现在属于重庆江津了,吃辣对我来说稀松平常。”
我不动声色地用眼神向熊季飞示意,他瞬间领会,赶忙端起酒杯,满脸歉意地说:“是我服务不周到,自罚一杯,沈书记随意就好。” 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带着几分挑衅,不怀好意地看向沈梦昭,只见她二话不说,也端起酒杯,将杯中的白酒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这一下,现场气氛愈发高涨,众人不仅高声夸赞,不少人眼中更是流露出由衷的钦佩。
我在心里暗自冷笑,哼,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满桌五六个大老爷们,唯有沈梦昭一位女性。他们起了哄,打算轮番敬她酒。这阵仗,我实在没法坐视不管,赶忙开口干涉:“行了啊你们,沈书记就算酒量再好,你们这般车**战,她哪里扛得住。”
这时,沈梦昭眼神惺忪,带着几分醉意,朝我投来满含感激的目光。我接着说道:“熊主任不是通知过大家,明天上午要开会嘛。我看呐,今天这场聚会就到此为止吧。” 众人听了,虽说心里觉得扫兴,可又不好违抗我的话,只能纷纷起身,拿起外套穿上。
奇怪的是,竟没一个人想到,已然有七分醉态的沈梦昭该由谁送回去休息。我总不能也把她丢在这儿,无奈之下,我先拿起她的外套,轻轻给她披上,自己也穿好衣服,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缓缓走出饭店。
熊季飞见状,赶忙跟了出来,提议道:“关主任,要不就让她跟我媳妇挤一晚上?” 我摇了摇头,回应道:“不妥。一来不方便,二来你自个儿又去哪睡呢?你帮我拦辆出租车,我送她回去吧。”
熊季飞听后,立刻站到路边,抬手拦车。就在这时,沈梦昭突然挣脱我的搀扶,脚步踉跄地跑到路边,一只手紧紧扶住路边的银杏树,弯下腰,开始呕吐起来。
赶忙快步来到她身后,动作轻柔地伸出手,缓缓为她轻轻拍打后背,试图帮她缓解不适。
此时,沈梦昭虽醉意沉沉,却仍用那只空闲的手指向银杏树,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关宏军,你还能不能喝,你要是不把这一杯喝了,你就是大狗熊……” 话还没说完,她便又一阵反胃,猛地弯腰,再次呕吐起来。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又心疼又觉得好笑,脸上满是无奈的神情。
恰在此时,熊季飞成功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我费了些力气,将脚步虚浮、一摇三晃的沈梦昭稳稳架到出租车后排,自己则迅速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对司机说道:“师傅,去开发区。”
车子启动,半路上,沈梦昭一直发出干呕的声音,虽没真的吐出来,却把出租车司机吓得不轻。司机满脸担忧,不住地转头看向后排,反复向我确认:“兄弟,她不会真吐在车上吧?”
我心里一紧,仔细琢磨,回开发区路程着实不近,确实没法保证她不会吐出来。于是,我赶忙对司机说道:“师傅,麻烦您开到芸薹集贤吧。”
就这样,车子掉转方向,驶向芸薹集贤。
刘芸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神色慌张地赶紧快步上前,伸手帮我搀扶起沈梦昭。我终于得以解放双手,长舒一口气,气喘吁吁地说道:“看着她身形苗条,没想到这么沉,可把我累坏了。你给她开个房,让她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吧。”
待刘芸安置好沈梦昭回来时,我已经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品起了金骏眉。热气腾腾的茶香袅袅升腾,我已卸去疲惫,悠然算得地看着刘芸。
刘芸满脸好奇,眼神里透着探究,忍不住开口问道:“关宏军,你这又是从哪儿碰上的小女孩啊?长得可真水灵。”
我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开玩笑说:“我在路边捡的,瞧见她喝得酩酊大醉,怕她一个人不安全,遭遇到坏人。”
刘芸轻哼一声,脸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嗔怪道:“坏人?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坏的人吗?她落到你手里,那真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咯。”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苦笑着回应:“刘总,你怎么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呢?我有那么不堪吗?”
刘芸闻言,微微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幽幽说道:“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能没数?一看到林蕈那副模样,我就忍不住恨你。”
我眼神微微一黯,语气里满是感慨:“往事如烟,不堪回首。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以前的事咱就别提了吧。实不相瞒,她是上面派下来挂职的开发区工委副书记,名叫沈梦昭,之前可是省报的大记者。”
刘芸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满脸都是惊叹之色,脱口而出:“哇,这么厉害啊!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了。”
我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地解释道:“人家可是复旦的高才生,凭这学历到这个位置,倒也不算稀奇。”
可实际上,我心里暗自思忖,如果没有她父亲背后的人脉助力,当个记者她确实绰绰有余,可下来挂职 “镀金”,背后的门道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不过,这些话我又怎么能跟刘芸这个普通老百姓讲呢,只能默默藏在心底。
我微微皱起眉头,神色中带着一丝担忧,认真地对刘芸说道:“她醉成那样,你没安排人在旁边照顾着吗?万一她再吐在床上,或者是不小心被呕吐物呛到,出了意外,我可担待不起。”
刘芸轻瞥了我一眼,嘴角挂着一抹浅笑,语气笃定地回应:“这点还用你提醒?我早就安排服务员在房间里守着了。”
听到这话,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去,明早我叫车来接她。”
刘芸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关切地提议:“要不你也在这儿开个房间,凑合一晚?看你这模样,今晚也没少喝。”
我露出玩世不恭的表情,调侃道:“算了吧,我这种‘坏人’要是留宿在你这儿,说不定对你的人身安全是个不小的威胁。”
刘芸又好气又好笑,上前一步,轻轻擂了我一拳,佯怒道:“关宏军,你就不能正经一回!”
我刚起身准备离开,这时,一个服务员急匆匆地小跑过来,神色有些慌张地说道:“刘总,那个喝多的女客人醒了,指名要找关书记。”
我满心无奈,只能放弃离开的打算,转过身,一脸诚恳地对刘芸说道:“姐,还得麻烦你,帮忙做一碗醒酒汤吧。”
刘芸向来爽利,立马应道:“好嘞,我这就安排。”
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我朝着沈梦昭休息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只见她面色微微泛红,双眼不再迷离,正靠在床头,神色间若有所思。
我轻声问道:“感觉好点了没?”
她目光扫向我,眼中闪过一丝气恼,随即别过头去。我碰了一鼻子灰,心里虽有些不快,却也不好发作,只好走到窗边的椅子旁,缓缓坐下。
可她似乎铁了心不想看到我,又将头扭向另一边。紧接着,她语气轻柔地对服务员说道:“小姐姐,谢谢你啦,我已经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服务员心领神会,轻轻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静到只能听见我和她微微的呼吸声。
还是我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满怀歉意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那帮人没个分寸,让你喝多了。”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嗔怒,瞪着我说道:“关宏军,你可曾逼我喝酒了?是我自己愿意喝的,你道歉上瘾吗?”
我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那…… 你这气鼓鼓的,到底是为了哪般?”
她微微嘟起嘴,小声嘟囔着:“我生气的是刚到开发区,就被你瞧见我喝醉出丑的模样。”
我忍不住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可不觉得这是出丑,在我看来,真实的沈梦昭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架子,反倒特别接地气。”
她撇了撇嘴,反驳道:“别瞎说,我算哪门子大小姐,我不过是个……”
我没等她说完,便接过话茬:“别再藏着掖着了,你的底细我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