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先从源头入手,拎着大包小裹的礼品去了张芳芳父母家。
我一进屋就双膝跪地,嘴里带着哭腔喊道:“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张芳芳母亲骂我:“你个陈世美,跑这哭什么丧!”
她上来就给了我一耳光,我暗自庆幸她的挠人技能退化了,否则脸上肯定得挂点彩什么的。
张芳芳父亲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拽起来,冷冷地说:“你现在和我们没有关系了,你这一跪我们可受不起。”
我说:“爸、妈,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我虽然和芳芳离婚了,可在我心里你们永远是我的父母。这种感情谁也改变不了。”
张芳芳母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是真伤心了,整得我也跟着哭了起来。
但这次是真哭,毕竟曾经是一家人,哪能没有感情呢。
张芳芳父亲也是老泪纵横,我感到了沉甸甸的悲凉。
我首先声泪俱下的检讨,对自己所作所为进行了深刻的批判。
老实巴交的前岳父说:“宏军呀,别说了。两个人过日子,把家过散了,也不能怪你一个人。你和芳芳没有做一辈子夫妻的缘分呀。”
前岳母心里还不平衡,指着我鼻尖问:“你说你现在也混得人模狗样了,你过去的事我们也不追究了。你看在宁宇的份上,就不能和芳芳将就着过吗?”
我说:“你们可能也听说了,我现在处的这个女的是组织部长的闺女,我的小命就掐在人家手里。如果我不和人家结婚,我又得像以前一样,别说给芳芳娘俩好的生活,就连宁宇的抚养费也拿不出来了。”
我的前岳母对经济议题是相当敏感,她唉声叹气地说:“倒也是这么个事,可怜宁宇了,不大点就没了完整的家。将来你再生个一男半女,这孩子就更可怜了。”
我说:“妈,这个你放心吧,我再婚之后肯定不会再要孩子了。”
前岳母将信将疑地看着我,见我说得非常真诚,就说:“你自己想有什么用,人家怎么可能不要自己的孩子。”
我说:“妈,这点您老就放心吧。我不但不再要孩子了,以后会把一半工资给芳芳。我说话肯定算数。”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我前岳母说:“空口无凭,你写个保证吧。”
我就在他们两个人的注视下写了保证书。换来了她不再向组织以口头或信函的方式检举告发的承诺。
我言而有信,当然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这边事摆平了,我以为那边的事就好办了。
我准备搞个突然袭击,就没有对朱清婉吐露半个字。
八月十五中秋节,我买了四瓶茅台、四条软中华,到组织部朱江部长家里拜访。
中秋佳节,朱清婉当然回到了父母家中。
她打开门,看着我这个不告而来的不速之客,眼里充满了惊疑。
她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这不过节了嘛,我来拜访两位老人。”
她嫣然一笑:“关宏军,别以为你搞突然袭击就能攻下老爷子。”
我说:“不管能不能拿下碉堡,你先得让我把炸药包送进去吧。”
她母亲听到声音过来一探究竟,看见我就立即明白了我的身份。
我说:“阿姨好!”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进来坐吧。”
我进到屋里,朱江正坐在客厅看电视,他看见我进来,眼里全是不快,没有吱声。
朱清婉碰碰我的肩膀,我心领神会,放下东西,热情招呼道:“叔叔好!我是关宏军。和清婉是恋爱关系。”
他啪的一声把电视遥控器扔到茶几上 ,愤愤地说:“荒唐!谁允许你们恋爱了。”
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点,所幸我脸皮厚点,硬生生地接住了他的下马威。
朱清婉母亲姓李,李阿姨埋怨道:“老朱,注意一下态度 ,怎么说小关也是客人。这是待客之道吗?”
朱江气鼓鼓地瞪着眼睛,大声呵斥道:“你别瞎掺和。”
他面朝向我,命令道:“跟我来,我要单独和你谈谈。”
话音未落,就起身进了书房。
朱清婉用鼓励的目光看着我,我向她点点头。
我抱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跟着老朱进了书房。
他态度和缓了一些,但依旧冷若冰霜,用手示意我坐下。
“关宏军,我本来以为你会知难而退,不会有单独见面的机会。没想到你有胆量登门。”
我说:“朱部长,我这是知耻而后勇,即使不能得到您的谅解,我也要争取一次,因为我爱清婉。”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瓮声瓮气地说:“及早悬崖勒马,不要再交往了。你劣迹斑斑,我不想把我女儿交到你手里。”
我简要阐述了那件丑闻客观后果严重和主观恶意较小的理由和依据。
他显得有些不耐烦,用训斥的口吻说:“组织在对你审查时曾经到你就读的高中进行过外调。虽然你的档案里没有受过处分的记录,可学校提供了你当年被处分的原始材料。我当时从爱惜人才的角度出发,给你开了绿灯 ,才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恶缘!”
我知道,他提及的是当年我和郑桐斗殴那件事。
他接着说:“王雁书出于好意介绍清婉和你认识,我一时疏忽,竟然没有和你对上号。直到你前岳母给组织写那封举报信,我才把你的恶行串联起来。我说你劣迹斑斑委屈你了吗?”
我说:“我承认我的所作所为有违道德规范,有违公序良俗。但这是人民内部矛盾,我还是可以争取和改造的对象。”
他拉下脸:“别和我贫嘴!如果作为一名同志,我有理由有耐心争取改造和感化你。可以女婿的身份坚决不行!”
他站起来,做出送客的手势。
我被伤得体无完肤,尊严不允许我做一个癞皮狗。我也愤然站起来,向外走去。
他在我背后喊道:“把你带的东西带走。”
我拎起东西,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
虽然第一次见面以不欢而散告终,但我始终以为时间会带来转机。
没想到万恶的老朱来了个釜底抽薪之策,苦苦要挟,逼迫朱清婉搬回娘家居住。
我和她接触的机会就寥寥无几了。
我知道,我的又一段感情再次成了无言的结局。
我开始用工作麻痹自己。
王雁书也冷落了我一段时间,我知道她也是满腹委屈,肯定没少挨朱大部长数落。
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我忙完工作,总会不知不觉地踱步到家属楼下,看着那扇窗里亮着的灯光。
我有多么期盼她打开窗户,向我微笑着招手。
我又多么渴望她在弹奏钢琴,让音符袅袅地飘进我的耳里。
在凄苦的寒风中,我会驻足良久,直到夜深人静,直到灯火一盏一盏熄灭。
我对她没有那种轰轰烈烈的疯狂,却有挥之不去的淡淡哀愁。
实在忍不住,我就会发发短信,她也风轻云淡的回上两句,但总有一种仿佛触手可及,却又咫尺天涯的距离。
后来,她短信也不再回我。
我知道,她已经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她已经屈从于长辈的威严。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爱过,她只是想寻觅一个相依为命的伴侣。
也许!她也付出过感情,不过只是浅尝辄止,时间早已冲淡了一切。
我花“巨款”买了一部魅族mxmp3,里面只存了一部乐曲——《六月船歌》。
我已经到了不听无眠的境地,每当耳机里传来乐曲,我眼前就会浮现她弹奏钢琴时的动人瞬间。
我无法排解心中的苦闷,我开始沉默寡言,我变得呆滞麻木。
最后,王雁书实在看不过眼,她派我到省行政学院后备干部培训班学习。
她语重心长地说:“宏军,这次机会难得,是我争取来的名额。换个环境,沉淀一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面无表情地回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她叹了口气:“男儿屈穷心不穷,枯荣不等嗔天公。不要消沉,一定要争口气,让那些瞧不起的人看看。”
我无言的退了出来,泪水已经奔涌而出。
为期一个月的培训漫长枯燥,我却因缘际会的结识了省委组织部干部培训处副处长张晓东。
他在授课时点了我的名,对我发表在报纸上的那篇调研报告大加赞赏。
人一旦有了共同话题,就容易彼此接近。
周日,他约我到烤肉店撸串喝啤酒。作为一个副处级领导,他一点架子没有,像一个兄长一样对我关怀备至。
他级别不低,但年龄也只比我大个七八岁。
我和他相谈甚欢,彼此志趣相投。
我约他有空到我们县游玩,他欣然应允。
培训班快结业时,我偶然得知省交响乐团要举办一场古典音乐演奏会。为了搞到票, 我舔着脸去求张晓东。
他动用关系为我搞到一张,交到我手上时说:“这是内部演出,不对外售票,找人帮忙才搞到。没想到你还有这个雅兴。”
我苦笑着说:“有一个人教会了我听古典音乐,不知不觉就上瘾了。”
他说:“我明白了,你小子这是用音乐疗伤呐。”
我心里想,这哪是疗伤,分明是对一段感情的哀婉祭奠。
坐在音乐厅里,莫扎特、李斯特、贝多芬的乐曲演奏结束,缓缓的响了柴可夫斯基的《四季》第十乐章《秋之歌》,乐曲如歌的行板,悠缓缠绵,悲秋的哀伤之情盈荡在我胸膛里。
我又撕心裂肺地想起了她。
年底,许副校长约我到他家里小酌。
他是个理论功底扎实的学者,既温文尔雅又激情满怀,对官场那一套颇为鄙夷。
王雁书做了一桌菜,也端起酒杯对我说:“宏军,恭喜你培训结业,姐姐在此祝你未来能走上更大的舞台,施展抱负。”
我自嘲地笑一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杯子还没放下,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我一看是张晓东的来电,我接通电话。
“老弟,最近还好吗?”
我说:“马马虎虎。”
他说:“你小子别给我混日子。老哥今天是违反纪律向你透露点消息。”
我说:“什么消息呀,神神秘秘。”
他问:“你明年几月试用期满?”
我说:“四月。”
他在电话另一端哈哈笑起来:“那就来得及。我说得话不要外传。根据省委组织部安排,明年年中各地要搞一次乡科级遴选试点工作,机会难得 ,你要及早准备。”
我说:“遴选?是考试吗?”
他说:“嗯,以你现在的资历,靠论资排辈升到乡科级得猴年马月,现在终于有了打破常规的机会,你小子要是把握不住,别说哥哥我不认你。”
我非常感动地说:“谢谢老兄,我不会让你失望。”
我挂断电话,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流。
王雁书夫妇二人面面相觑,好奇的看着我。
我没有保留的把通话内容公开,因为我也拿他们当家人,实在没有遮掩的必要。
老许非常开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鹏一日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老弟终非池中之物。”
我们三个把酒言欢,不知不觉就有了醉意。
从王雁书家里出来,我不知不觉站在楼下望着朱家的窗户,恓惶的久久不能平静。
“是你吗?小关。”
我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了朱清婉的母亲李阿姨。
我有些尴尬,掩饰地说道:“阿姨,我从许校长家里出来,刚准备回去。”
她也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窗户,明白了我为什么站在楼下张望。
她说:“清婉不在家。”
我说:“哦,您忙,我走了。”
她喊住我,歉意地说:“我们家的那位是个老顽固,你别在意。”
我说:“都过去了。”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含泪说:“清婉这孩子心思重,这段时间很苦,你要是愿意就去看看她吧。”
我说:“还是不见了,见了更苦。”
她抹了一把眼泪,把手里的饭盒递给我:“去吧,她在县医院内科306病房。”
我一把接过饭盒,转身就跑。
李阿姨在身后喊:“慢点,里面是鸡汤,别都洒了!”
别说鸡汤,就是凤汤我也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