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一过,湖上突然变得异常热闹起来。嘈杂声不绝于耳。
岑寿和杨岳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看得真切,满脸的兴奋。
袁今夏在舱内只能看到往来的船只,却看不到其它热闹,便时而歪着头,时而又踮着脚,陆绎余光瞧见,暗暗发笑,“岑寿说得没错,确实是个小丫头。”
杨岳钻进舱内,说道,“公子,外面十分热闹,要不要出去看看?”
陆绎显得十分沉稳,说道,“我就不看了。”
“哦,”杨岳应了声,斜着眼睛看向袁今夏,面露诡笑,随即又出去了。
袁今夏小嘴嘟来嘟去,伸长了脖子向外看。
片刻后,岑寿也钻进来,说道,“公子,要不要出去看看?景致美得很,湖面上也十分热闹,来了好些船。”
陆绎喝了一口茶,说道,“不看了。”
岑寿话多,继续说道,“原来那些富商平日里的稳重都是装出来的。”
袁今夏斜了一眼陆绎,见陆绎茶杯见了底,忙斟了茶,遂又冲岑寿问道,“如何讲?”说完又偷偷瞟了陆绎一眼,见陆绎神色未变,便缩了下肩膀,得意地笑了一下。
“他们在船中饮酒,还大呼小叫的,一看便是缺少教养、声色犬马之流,与那些每日里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的贵公子没甚区别。”
袁今夏有些不信,问道,“那你们还说十分热闹?还看得津津有味?”
“我看的是船,是水,是树,是花,是景致本身,而并非那些腌臜。”
袁今夏伸出大拇指赞道,“没看出来,你一个小屁孩儿还挺有定力和见解。”
“你……”岑寿瞪圆了眼睛,说道,“你再叫一句?小心我揍你!”
“你何时不再叫我小丫头了,我就不再叫你小屁孩儿。”
“你本来就是个小丫头,我却不是小……”岑寿觉得这个称呼甚是不好听,便没说出口。
袁今夏“嘿嘿嘿”笑起来,“想跟我斗,你个小……”后面两个字没说出来呢,岑寿便用手指着威胁道,“你说出来试试?”
“我还怕你了不成?”袁今夏翻了个白眼,冲陆绎说道,“公子,这么彪悍的保镖不要也罢,我帮您辞了,再找一个。”
陆绎原本不想理会两人,听袁今夏跟自己告状,便回头冲岑寿说道,“看你的热闹去吧。”
岑寿噘了噘嘴,也只好出去了。
“这么无聊,也能看得下去,”袁今夏嘟囔着,伸了个懒腰,遂转身伏在桌上,看着陆绎,笑道,“大人,您昨日说自有办法让翟兰叶现身,是何办法呀?可否跟我说说。”
“你想知道啊?”
袁今夏并不在意陆绎的语气带着调侃的意味,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如果大人愿意告诉我。”
“我可记得某人在不久前刚说过,现在我是公子,她是丫头小夏。”
袁今夏翻了一个白眼,嘟囔道,“不过是说说而已,记得这么清楚干嘛?”
陆绎不为所动。
袁今夏瞪了陆绎一眼,站直了,又屈膝道了个万福,捏着嗓子说道,“公子在上,奴婢小夏有礼了,请问公子,奴婢刚刚问的问题,可否能给予解答呀?”
“不能!”陆绎答得干脆利落。
袁今夏气结,恨恨地说道,“我还不想听呢,”说罢伸手抓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嚼了几下,眼睛开始发亮,说道,“好吃,”便又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含糊地说道,“嗯,这种也好吃。”
眼见着袁今夏一会儿一块糕点,一会儿一个果子的,两腮塞得鼓鼓的,又嚼得极为快速,看着倒是像极了小松鼠,开始时还含糊不清地不时赞叹,后来便只剩咀嚼的声音了,吃得极为专注,那盘子里便越来越空……陆绎丝毫不掩饰满脸的嫌弃之色,两只好看的眉毛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大人,这般等下去实在无聊,您怎么不吃啊?”
“你吃吧,”陆绎轻叹了一声,拿起茶壶准备自斟自饮,茶壶刚倾斜,便听一声“嗝~”,紧接着手里的茶壶便被抢走了。袁今夏拿了杯子,倒了水,一仰脖喝尽了,顺了顺气,觉得还有些难受,便又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这杯下去方将噎到的感觉压了下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陆绎瞬间觉得茶水也不香了。袁今夏此时方才注意到了陆绎的神色,想了想,将茶壶放下,将桌上的果盘重新整理了一下,然后故意捏着嗓子问道,“公子,这还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您只喝不吃,不饿么?”
“不饿。”
“那您还喝茶么?”
“不喝。”
“那……”
“好好说话,”陆绎终于受不住了。
“嘿嘿,”袁今夏笑了两声,“大人您可以好好说话了?”
“咝~”陆绎无奈,一声长叹。
“大人,您总是这般端着架子,不累么?”
陆绎斜眼看着袁今夏,问道,“你想说什么呀?”
“大人您有没有亲自摘过果子?”
陆绎不解袁今夏为何提这个,遂摇摇头。
“卑职的家里,不,不是家里,是家附近,就在我家前面,有一棵大大的红枣树,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它就那么高了,”袁今夏踮起脚用手向上使劲儿比划着,又继续说道,“每年红枣树都会结很多果子,小孩子看着红枣树都垂涎欲滴,可是他们胆子小,只有我敢爬上去,我就摘了好多果子给他们扔下来。”
“你爬树?”陆绎感觉不可思议。
“大人不信么?”袁今夏得意洋洋的说道,“我爬树的能耐是天生的,没人教,爬得可快了呢,他们都可佩服我。”
“你就不怕摔下来?”
“怕,当然怕!可是比起害怕,能吃上枣子才是最开心的,尤其看着那么大一群小孩子围着我争先恐后的抢着枣子吃,甭提多满足了。”
“为何不用一根竹竿捅下来?”
“那多没劲啊,”袁今夏复又趴到桌上,看着陆绎问道,“大人从来没有爬过树吧?”
陆绎自然爬过,那是岑福来了之后,两个孩子在一起,胆子便大了许多,从前许多没做过的便都做了,两人还合计着,一个淘气,一个望风,为此,没少被爹惩罚蹲马步,娘亲便总是出面护着他们两个……陆绎回忆起从前的时光,想起过世的娘亲,神色不觉又暗淡下来。
袁今夏不知陆绎心中的郁结,见陆绎突然变了脸色,不知何故,便又说道,“每年的这个季节,枣树便会开花了,是那种黄绿色的小花,远远地看着甚是美丽。对了,开花的时候,会招来大群的蜜蜂,隔壁的阿牛笨极了,还被蜂子蛰到了……”
陆绎听着袁今夏说,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阿福,你怎么这么笨,你乱吼就惊到了蜂子,很疼吧?”
“疼,疼,公子,怎么办?阿福好疼。”
“走,我们去找父亲,他定有办法救你的。”
“指挥使会罚我们蹲马步的。”
“那也总比你满脸大包好受得多吧?”
“也只有这样了。”
陆绎想到从前,苦笑了一声。
“大人,大人?”袁今夏见陆绎神色有些恍惚,便连着叫了几声。
陆绎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你继续说。”
“我说完了呀,大人都没有认真听。”
陆绎冲袁今夏点了点头,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只是一瞬间,笑容便又消失了。
“大人,卑职讲了这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翟兰叶不会这么早出现的。”
“为什么?您怎么知道?”
“她与周显已若真的有过情意,只能说明,她的眼光很高,一般富商或贵公子她是瞧不上的,或者是……”
“或者是什么?”
“或者她原本就是故意的。”
“大人的意思是,她接近周显已是故意为之?”
陆绎点头。
“故意为之?”袁今夏重复了一遍,想了片刻才说道,“若是这样,倒是越来越复杂了,那她为何要这样做呢?是受人指使亦或她有不为人知的身份?”
陆绎抬眼看看认真思考的袁今夏,暗道,“果然是个当捕快的好料子,这么快就能想到这一层。”
“那大人又是怎样判断出她会主动出现呢?难道她是冲着大人您来的?”
“可以这样说吧。”
袁今夏疑惑地盯着陆绎,暗道,“陆大人定是有什么事瞒了自己,若真如陆大人所说,我怎么会没有觉察呢?”
“想什么呢?”
“大人,也就是说,我们只须静静地等。”
陆绎又点了点头。
“那您为何又命岑寿要撞她的船呢?”
陆绎反问道,“不然呢?”
袁今夏似乎恍然大悟,指着陆绎笑道,“原来大人这般会使手段,以前没少这样骗女孩子吧?”
陆绎听袁今夏越说越不像话,便佯装怒道,“放肆!”
“做了还不敢承认?什么人嘛?”袁今夏小声嘟囔道,转过身去,不看陆绎。
“斟茶!”
“哦!”袁今夏答应着,不情不愿地拎起了茶壶,刚要弯腰倒茶,便见杨岳急急地冲进来,说道,“公子,湖上的游船少了许多,小的发现有一艘船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咱们,船中有抚琴声。”
陆绎冷笑了一声,说道,“好,终于现身了,告诉岑寿,准备撞船。”
杨岳应声向船尾跑去。
袁今夏急忙放下茶壶,趴在桌上,双臂展开,将瓜果糕点护得严严实实。
“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让撞船,万一这些都撞翻了,岂不可惜?好吃着呢。”
陆绎嫌弃地看着一脸俏皮的小丫头,隐约觉得有她在,甚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