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干活了。”
隐秘的房间中,一个身段普通,姿色平庸,大约三十多岁,身着华服的女人端坐于一张桌案前,望了一眼叮当作响的铃铛,而后朝着眼前的黑暗中吩咐道:“去把人带过来。”
声音低沉而清冷。
而后,房间中亮起光亮,两名身着短打的男人朝着女子恭敬行礼后,打开门,径直走进赌坊。
喧闹的赌坊和安静的隐秘房间宛若两个世界。
进入赌坊后,两人面容冷峻,眼神在赌客中间巡视,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林凡所在的赌桌方向。
赌客见此二人,纷纷避让。
喧闹的赌坊也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集中在二人身上。
走近赌桌,二人与庄家交换眼神,小声交谈一番,待得到庄家肯定答复后,一左一右走到林凡跟前。
宋归南面色紧张,扯了扯林凡衣袖。
林凡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不用紧张。
还没到紧张的时候呢!
下了饵,等待许久,鱼终于上钩了。
林凡抬眼,观此二人,一人身高八尺,体型健硕,一人略矮一些,身形瘦削。
二人皆是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周身气血浑厚,显然是能打能抗的好手。
但好在都是普通人,并非修士,林凡自问还能应付得来。
“我家主人请二位跟我们走一趟。”
身形瘦削的那人面容冷峻,淡淡开口。
虽然用上了“请”,但语气不善,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林凡与他们对视。
这二人,想必就是赌坊豢养的打手!
用来维持赌坊稳定,以及处理闹事之人。
比如林凡。
连开二十六把大,虽然庄家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但铁定出千无疑。
虽然庄家也会出千,但赌客不行!
规矩就是规矩。
坏了规矩,就得找人给你重新讲讲规矩。
林凡起身,朝二人拱了拱手,笑眯眯说道:“即使长乐坊主人有请,在下自当欣然前往!”
说罢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带路,宋归南紧随其后。
庄家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被带走的林凡,心里叹了一声,心想还是年轻,怎么就不懂得见好就收呢?
摇头叹息后,又招呼其他赌客赌局继续。
而对于赌客来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老千他们见多了,得罪赌坊,这个年轻人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赌坊中,又重新变得喧嚣。
林凡随着两名打手从一处侧门来到赌坊后面,经过安静的走廊,停在一扇小门前。
两名打手先是敲了敲门,等待片刻后,推门而入,步履轻盈,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门后是一间两丈见方的房间,正对着门口的墙面上,挂着一幅财神画像,笔法工整,画面中的财神手持元宝,庄重威严。
画像的正下方,摆着一桌两椅,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身着华服的女人。
女人对进入房间的几人视而不见,自顾自冲开一壶新茶,又取出两枚杯子,斟满茶水。
神态自若。
林凡审视这名女子,面相富态,本来应该是和善的圆脸,却偏偏长了一对丹凤眼,眼角翘起,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久居上位,但没有修为,显然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两名打手走到女人身旁,恭敬行礼。
随后身形瘦削的那名打手附耳给女人讲述了方才赌坊中发生的事情。
女人微微点头,示意二人退下。
二人随后目不斜视从林凡身旁经过,走出房间,不忘将门关上。
女人朝林凡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对面的座位上。
林凡坐下,宋归南垂手立在他身旁。
女人又伸手指了指他面前的茶水,林凡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入口鲜爽甘醇,林凡忍不住赞了声:“好茶!”
这可比在赵元真那里喝的茶强多了!
“小兄弟怎么称呼?”女人望着眼前的年轻人,饶有兴致问道。
寻常在赌坊闹事之人,一旦被请进这间屋子后,大多噤若寒蝉。
似眼前这位年轻人这般平静的,还是头一次见。
“林凡!”林凡淡淡答道,语气平静,好像在和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交谈。
女子点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姓严,大家都叫我严主事。”
林凡拱了拱手,“见过严主事!不知严主事叫我前来,有什么事?不会是找我聊天吧!”
严主事轻笑,恰如三月春风,而后胳膊拄在桌面上,托腮问道:“林小兄弟当真不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
林凡瞥了她一眼,心中叹息。
颦笑之间尽显妩媚,可惜身段普通,姿色平庸!
他在心里默默对严主事给出评价。
他耸了耸肩,语气中略带疑惑,“我怎么知道严主事叫我来做什么,我在赌坊玩的好好的,就被严主事叫过来了,现在正一头雾水呢!”
听了林凡的回答,严主事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的前仰后合。
宋归南看了一眼笑的前仰后合的严主事,又看了一眼林凡,神色紧张。
“严主事笑什么?”林凡皱眉道。
严主事停下笑声,伸手轻轻擦拭眼角笑出的泪花,抬眸看向林凡,温声道:“我笑林小兄弟到了此刻还在装糊涂!”
林凡不解道:“严主事这是何意?我何时在装糊涂?”
严主事收敛笑容,脸色严肃起来,“连开二十六把大,林小兄弟好手段!”
林凡嗤笑一声,“原来严主事说的是这个。”而后耸了耸肩,“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这种事情可不多见!林某是运气好,赢了点钱。但骰子是庄家摇的,严主事如果要追究,也得找庄家,不应该找我!”
砰!
严主事左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吓了宋归南一跳。
“林小兄弟莫非觉得严某是傻子不成?老千严某见得多了,像林小兄弟这般嘴硬的还是头一回见!”
变脸后的严主事仿佛换了个人,眼神锐利。
这个长乐坊的话事人,生气了。
那双丹凤眼中,此刻满是冰冷,下巴微微扬起望向林凡,就好像在审视犯人。
林凡却依旧风轻云淡,平静道:“哦?这么说来,严主事是觉得我出老千?”
严主事嗤笑道:“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
此刻对于严主事来说,林凡出没出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一脸平淡的样子,让她觉得受到了挑衅。
在这长乐坊中,还没有人敢如此挑衅她。
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毛头小子?
严主事不能忍!
林凡无奈的摇了摇头,“要说出千,也得是长乐坊啊!你们的骰盅巧妙的很,想必凭此坑了不少赌客吧!”
严主事略微惊讶道:“哦?林小兄弟还能看出骰盅有问题?看来是个江湖老手!”
林凡拱了拱手,“老手不敢当,顶多算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新手吧!”
严主事哂笑一声,“那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我倒有些好奇,林小兄弟哪来的底气,难道觉得得罪了长乐坊,还能全身而退?”
林凡故作惊讶道:“依严主事的意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长乐坊可以出千,我林某就行?”
严主事挑眉道:“林小兄弟这是承认出千了?”
林凡笑了笑,“承认如何,不承认又如何?”
“依照规矩,在长乐坊出千,当斩手!”严主事做了个挥刀的动作,“初犯者,斩一只手,屡犯者,斩双手!念在林小友初犯,就斩一只手吧!你想斩哪只手?”
她笑眯眯的盯着林凡,想从眼前这个年轻人眼中寻找到一丝害怕的神色,但随即失望的发现,面对自己的威胁,对方竟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阅历丰富的严主事,心底也生出一丝迟疑,对方如此有恃无恐,莫非是有背景的大家子弟?
但搜遍脑海,也不曾想起云集镇上,有哪个大家族的子弟能和眼前这个年轻人对号入座。
那对方从哪里来的底气?
林凡接下来的话,让她更拿不住对方的身份。
只听林凡嗤笑一声,说道:“要是林某不打算遵守规矩呢?严主事又当如何。”
严主事眯起双眼,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
停顿片刻,她开口道:“规矩是上面定下的,在这云集镇中,还没有人敢不遵守这规矩。”
严主事话里的意思很明确,我上面有人!是你得罪不起的。
同时也是在试探林凡的身份。
这正合了林凡的意。
来长乐坊是为了调查长乐坊和圣巫教有没有关联,在发现严主事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后,林凡便意识到对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此刻听严主事说上面还有人,林凡便打算试探一番。
“严主事说的上面,是指……”
严主事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武”字。
“云集镇武家?”林凡皱眉道。
严主事笑着点了点头。
眼前的年轻人终于不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让她心里有些得意。
武家在云集镇虽是后起之秀,根基浅薄。
但自从吞并了徐家后,势力突飞猛进,已经成功跻身云集镇一流世家行列,和云集镇巨头赵家也隐隐有了分庭抗礼之势!
根据马天霸的说法,武家实力不如徐家,按理来说不可能灭掉徐家。
必定是借助了外力。
这个外力,有没有可能是圣巫教?
林凡皱眉思索,一开始他也猜测武家背后的支持者是圣巫教,但后来否定了这种猜测。
圣巫教暗中掌控世家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获取资源。
但扶持武家上位费时费力,远不如直接对徐家下手来的直接。
所以林凡推测,武家灭掉徐家,八成是有其他世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有可能是赵家,王家,但基本不可能是圣巫教。
严主事表明长乐坊的背后是武家。
那么原本以为宋垣和赵家二公子是在长乐坊被人下咒,现在看来并不是。
但还是得最后确认一下。
林凡抬起头,淡然道:“武家又如何,据我所知,武家连仙师都没有。”
严主事蹙眉,“听林小兄弟的意思,武家没有仙师,你就不怕了?”
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武家和圣巫教无关了。
林凡略微有些失望,如果武家是圣巫教在掌控的话,不可能不安排修士进武家。
再和严主事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想到这,林凡掏出赵家门客的腰牌扔到桌上。
严主事瞥了一眼腰牌,待看清腰牌上的文字后,恍然大悟。
怪不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有恃无恐,敢来长乐坊闹事,听到长乐坊背后是武家也毫无惧色。
原来是赵家的人!
严主事顿时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但她虽为长乐坊主事,却也得罪不起云集镇最大的世家。
她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强压下怒火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林小兄弟是赵家的人,失敬失敬!”
严主事朝着林凡拱了拱手,随即问道:“我长乐坊和赵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林小兄弟这次来我长乐坊……拜会,又有什么目的?”
严主事在试探林凡,他这次来是私人行动,还是受了赵家指示。
要是后者,她免不了还得反思一下有哪里得罪了赵家,赔礼道歉是少不了的。
林凡不动声色收起腰牌,平静道:“不久前我家二公子在长乐坊输了万两白银,老爷子知道后很不开心……”
说话点到为止即可,剩下的猜去吧!
林凡心想,我也没骗你,赵家老爷子确实挺生气的,还把二公子吊起来打个半死!
但这话听在严主事耳朵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在她看来,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愿赌服输!赌钱的规矩就是如此。
要是每一个输了钱的赌客,都来找赌坊麻烦,那赌坊还开什么?
就算赵家二公子身份尊贵,但到了赌坊也是赌客,也得遵守规矩。
虽然我长乐坊是使了点小手段,但大家不都这么做嘛!
为什么偏偏针对我长乐坊?
更何况,赵家二公子输了万两白银,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现在又派手下秋后算账几个意思?
严主事咬牙切齿,但又看了一眼身旁面生的年轻人后,恍然大悟。
应该是赵家新招揽了一个擅长千术的门客,所以才回过神来,顺带着让他来我长乐坊敲打一番?
意思是想告诉我,以后不要再对二公子耍小手段,不然赵家也会报复?
自以为想明白一切的严主事叹了口气,朝林凡拱了拱手道:“既然是赵家主的意思,那小女子也只有息事宁人了。
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也请林小兄弟回去转告赵家主,莫要再来折腾我长乐坊,毕竟我们小门小户的经不起折腾……”
林凡瞥了她一眼,哦,现在这么谦虚,自称小女子了?
我还是喜欢你刚才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但既然已经没有继续调查下去的必要,林凡也不打算纠缠下去,轻轻点头道:“如此甚好。”
随机起身,朝严主事拱了拱手,“那林某也不多留了,这就告辞。”
说罢,在严主事愤愤不平的目光下,起身走出房间,宋归南紧随其后。
二人穿过赌坊大厅,在庄家和赌客惊疑的眼神中,潇洒的离开了长乐坊。
走远之后,林凡突然一拍脑门,朝着宋归南说道:“坏了,银子忘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