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丛中的窸窣声戛然而止。陆昭阳站在原地未动,指尖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一阵风吹过,山道两旁的树叶沙沙作响,掩去了其他声响。
\"出来。\"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树丛分开,钻出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衣衫褴褛,脸上沾着泥灰,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手里攥着个粗布包袱,警惕地盯着陆昭阳。
\"你跟着我做什么?\"陆昭阳收起银针,语气缓和了些。
少年不答,反而后退了半步,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陆昭阳注意到他右脚有些跛,裤腿上还沾着血迹。
\"你受伤了?\"
少年抿紧嘴唇,眼神飘向陆昭阳腰间的荷包。陆昭阳恍然大悟——这是个小偷。
\"饿了?\"她从袖中取出剩下的半块桂花糕,\"给。\"
少年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住食物的诱惑,一把抓过糕点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是几天没吃饭了。
\"慢点吃,别噎着。\"陆昭阳又从荷包里摸出个小水囊递过去。
少年灌了几口水,总算缓过气来,警惕的神色也褪去了几分:\"你...你不抓我?\"
\"我为何要抓你?\"
\"我...我刚才想偷你的钱...\"少年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陆昭阳蹲下身,与他平视:\"为什么偷东西?\"
\"妹妹病了...\"少年突然红了眼眶,\"我没钱买药...\"
陆昭阳打量着他。虽然衣衫破烂,但指甲缝很干净,说话也不像寻常乞丐那样粗鄙。
\"你妹妹在哪?\"
少年犹豫了一下,指向山脚下的树林:\"那边...有个破庙...\"
\"带我去看看。\"
少年猛地抬头:\"你...你要报官?\"
\"我是大夫。\"陆昭阳指了指自己的荷包,\"或许能帮你妹妹看看。\"
少年将信将疑,但看着陆昭阳温和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跟我来...\"
下山的小路崎岖难行,少年却走得飞快,时不时回头确认陆昭阳还跟着。穿过一片密林,眼前出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半边屋顶已经坍塌,门板歪斜地挂在门框上。
\"阿妹,我回来了!\"少年轻声呼唤。
庙内传来微弱的咳嗽声。陆昭阳跟着少年进去,只见墙角铺着些干草,上面躺着个**岁的小女孩,脸颊通红,呼吸急促。见有生人进来,小女孩惊恐地往干草堆里缩了缩。
\"别怕。\"陆昭阳柔声道,\"我是来帮你的。\"
她蹲下身,轻轻搭上小女孩的腕脉。指尖下的脉搏又快又弱,皮肤烫得吓人。
\"发热几日了?\"
\"三天...\"少年紧张地搓着手,\"开始只是咳嗽,后来就烧起来了...\"
陆昭阳从荷包中取出个小布包,展开是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她选了最细的一根,在小女孩手腕处轻轻一刺。
\"啊!\"小女孩轻呼一声,却惊讶地发现并不怎么疼。
\"这是'蜂刺法',很快就不难受了。\"陆昭阳手法娴熟地运针,银针在她指尖仿佛有了生命,微微震颤着。
少年瞪大眼睛看着,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到半刻钟,小女孩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些许。
\"暂时稳住了。\"陆昭阳收起银针,又从荷包中取出三个小纸包,\"这个煎成药汁,早晚各服一次。\"
少年接过药包,突然跪下磕头:\"恩人大德!小石头做牛做马报答您!\"
\"快起来。\"陆昭阳扶起他,\"你们父母呢?\"
小石头眼神一黯:\"去年发大水,爹娘都...只剩我和妹妹逃出来...\"
陆昭阳沉默片刻,从腰间解下个绣花钱袋:\"这里有些碎银,足够你们撑一阵子。\"
小石头不敢接:\"这...这太多了...\"
\"拿着。\"陆昭阳将钱袋塞进他手里,\"去买些干净衣裳和吃食。你妹妹的病需要调养,破庙太潮湿,最好找个干燥的地方住。\"
小石头攥着钱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恩人,我...我能不能知道您叫什么?\"
\"姓陆。\"陆昭阳摸摸小女孩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了些,\"你妹妹叫什么?\"
\"小荷...娘说她是荷花生日那天生的...\"
陆昭阳微微一笑:\"好名字。\"她起身理了理衣裙,\"我明日再来看看小荷的情况。\"
走出破庙,日头已经偏西。林间鸟雀归巢,叽叽喳喳好不热闹。陆昭阳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心里盘算着还要准备哪些药材。转过一道山梁,前方突然出现两个人影——
\"就是她!\"尖利的女声划破林间寂静。陆昭阳定睛一看,正是早上那个杨府三姨娘,身边站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手持一根齐眉棍。
\"小贱人,可算找到你了!\"三姨娘咬牙切齿,\"早上让你跑了,这次看你还往哪儿躲!\"
壮汉抡起棍子,狞笑着逼近:\"小娘子,识相的就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免得受皮肉之苦...\"
陆昭阳叹了口气,指尖悄悄夹住三根银针:\"夫人何必如此执着?\"
\"少废话!\"三姨娘尖叫,\"早上你让我当众出丑,这笔账必须算清楚!阿彪,给我拿下她!\"
壮汉大吼一声,抡棍砸来。陆昭阳身形一闪,棍子擦着她的衣角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她手腕一翻,三根银针激射而出,精准地扎在壮汉持棍的手腕上。
\"啊!\"壮汉惨叫一声,齐眉棍当啷落地。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突然失去知觉的右手,\"妖...妖女!\"
三姨娘见状,脸色煞白,转身就要跑。陆昭阳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她面前,拦住去路。
\"夫人且慢。\"
三姨娘腿一软,瘫坐在地:\"别...别杀我...\"
陆昭阳弯腰捡起地上的齐眉棍,轻轻一折,那粗壮的棍子竟\"咔\"地断成两截。
\"我不喜欢被人跟踪。\"她声音依然柔和,却让三姨娘打了个寒战,\"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若再有下次...\"
她将断棍扔在一旁,转身离去。走出十几步,忽听身后三姨娘带着哭腔喊道:
\"等等!你...你能不能救救我妹妹?\"
陆昭阳脚步一顿,回头望去。三姨娘还坐在地上,妆容糊了一脸,早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你妹妹?\"
\"她...她得了怪病...\"三姨娘抽噎着,\"请了多少大夫都治不好...我...我见你医术高明...\"
陆昭阳走回她身边:\"你跟踪我,就为这个?\"
三姨娘低下头:\"我...我早上见你在药铺救人...后来打听才知道你住哪儿...\"她突然抓住陆昭阳的裙角,\"求求你!我妹妹才十五岁...\"
陆昭阳看着这个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女人,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她轻叹一声:\"你妹妹在哪?\"
\"在...在杨府后院的偏房里...\"三姨娘抹着眼泪,\"老爷不让请大夫了,说晦气...\"
\"带路吧。\"
三姨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真愿意去?\"
\"天色不早了。\"陆昭阳看了看西沉的太阳,\"再耽搁就真看不成了。\"
三姨娘慌忙爬起来,连身上的尘土都顾不上拍:\"这边走!有...有条小路直通杨府后门...\"
壮汉还瘫在地上,捂着手腕哼哼唧唧。三姨娘踢了他一脚:\"没用的东西!回去再收拾你!\"
陆昭阳跟着三姨娘穿过密林,来到一条隐蔽的山径。路越走越窄,最后几乎被杂草淹没。三姨娘拨开一丛灌木,露出个低矮的小门。
\"从这里进去就是府里的花园...\"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三姨娘紧张地左右张望,确认没人后才拉着陆昭阳溜进去。园中花木扶疏,假山亭台错落有致,显是大户人家的手笔。
\"这边...\"三姨娘压低声音,领着陆昭阳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座偏僻的小院前。
院门紧闭,上面挂着把铜锁。三姨娘从腰间摸出钥匙,手抖得差点掉在地上。
\"小点声...老爷不让任何人靠近...\"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屋内昏暗潮湿,只有一盏油灯勉强照亮角落里的床榻。榻上躺着个瘦小的身影,听见动静微微动了动。
\"阿姊...?\"微弱的女声气若游丝。
\"是我!\"三姨娘扑到床前,\"阿姊找到大夫了!很厉害的大夫!\"
陆昭阳走近床榻,借着微弱的灯光查看病人情况。女孩面色惨白,嘴唇却呈现不正常的紫黑色,脖颈处隐约可见蛛网般的青紫色纹路。
\"中毒?\"陆昭阳皱眉。
三姨娘浑身一颤:\"你...你怎么知道?\"
陆昭阳不答,轻轻掀开女孩的衣袖。手臂上布满了细小的针眼,有些已经溃烂流脓。
\"这是...\"
\"老爷...老爷让她试药...\"三姨娘泣不成声,\"说...说是从西域来的灵丹...\"
陆昭阳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她取出银针,在女孩手腕处轻刺几下,又俯身听了听她的呼吸。
\"还有救,但需立刻用药。\"
\"要...要什么药?我这就去准备!\"
陆昭阳从荷包中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朱红色药丸:\"先服这个稳住毒性。\"她又写了张药方,\"这些药材务必在子时前备齐。\"
三姨娘接过药方,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其...其中几味恐怕...\"
\"若想救你妹妹,就想办法弄来。\"陆昭阳声音冷了几分,\"另外准备干净的热水和白布。\"
三姨娘咬了咬嘴唇,突然跪下磕了个头,转身匆匆离去。陆昭阳坐到床榻边,继续为女孩施针。银针在昏暗的室内闪着微光,像夏夜的萤火。
\"姐姐...\"女孩微微睁开眼,\"你...你真好看...\"
陆昭阳柔声安慰:\"别说话,保存体力。\"
\"我...我叫阿芷...\"女孩气若游丝,\"若是...若是我死了...请告诉阿姊...别...别报仇...\"
陆昭阳手上动作不停:\"你不会死的。\"
屋外传来更鼓声,已是戌时。三姨娘迟迟未归,陆昭阳不禁有些担忧。正当她考虑是否要出去寻找时,院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快!药来了!\"三姨娘抱着个大包袱冲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端着热水的丫鬟。
陆昭阳检查了药材,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现在按我说的做...\"
三人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当最后一贴药膏敷在阿芷的伤口上时,女孩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脸上的青黑色也褪去大半。
\"暂时无碍了。\"陆昭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但需连服七日汤药,才能彻底清除余毒。\"
三姨娘泪流满面,又要下跪,被陆昭阳拦住。
\"不必如此。只是...\"她看了眼昏睡中的阿芷,\"你妹妹不能再留在杨府了。\"
三姨娘脸色一变:\"你...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陆昭阳收拾着银针,\"但若杨别驾真如你所说,拿活人试药...\"
\"我会送她走。\"三姨娘咬着嘴唇,\"明天一早就送她去乡下姑母家。\"
陆昭阳点点头,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临走时,三姨娘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一点心意...\"
陆昭阳推了回去:\"不必。只望夫人日后待人宽厚些。\"
三姨娘羞愧地低下头:\"我...我记住了...\"
离开杨府时,已是月上中天。陆昭阳独自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走了一天的疲惫。拐过一条小巷,前方突然出现个熟悉的小身影——是小石头,正焦急地东张西望。
\"恩人!\"见到陆昭阳,他飞奔过来,\"可找到您了!妹妹又烧起来了!\"
陆昭阳心头一紧:\"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