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的晨钟刚刚响过,许延年便已穿戴整齐,准备前往大理寺点卯。他特意选了一件靛青色的常服,腰间只简单配了块白玉——今日要去见陆昭阳,穿得太正式反而显得生分。
\"公子,不好了!\"许义匆匆推门而入,手里攥着几张纸,\"坊间都在传这个!\"
许延年接过一看,是几份手抄的诗文。字迹娟秀,内容却令他勃然变色——
《赠许郎君》:\"龙阳之好世所稀,拒婚公主为哪般?安仁坊内藏娇客,青衣小郎胜红妆...\"
\"荒唐!\"许延年将纸揉作一团,\"哪来的混账东西!\"
许义苦着脸:\"昨夜起就在西市传开了。说您拒绝龟兹公主,是因为...因为好男风。\"
许延年额角青筋直跳。他早料到拒婚会引来非议,却没想到谣言竟往这方向发酵。更糟的是,诗中明显影射了陆昭阳...
\"查!查出是谁散布的!\"许延年声音冷得像冰,\"另外,备马,我要去安仁坊。\"
许义欲言又止:\"公子,现在去恐怕...\"
\"现在不去,更待何时?\"许延年系上蹀躞带,\"难道要等谣言伤到她吗?\"
主仆二人刚出府门,就听见几个卖花女在巷口窃窃私语。
\"...听说许少卿跟那个小郎中...\"
\"嘘!小声点!我表姐在鸿胪寺当差,说亲眼看见许大人给那郎中送早膳...\"
\"难怪不要公主,原来好这口...\"
许延年面沉如水,大步走过。女人们立刻噤声,低头假装整理花篮。但那些探究的目光,如附骨之疽般黏在他背上。
转过两个街口,情况更糟。茶肆里,几个书生正高声议论;绸缎庄前,老板娘与顾客交头接耳;连巡逻的武侯都在挤眉弄眼...似乎一夜之间,全长安都在谈论大理寺少卿的\"断袖之癖\"。
\"公子,\"许义小声道,\"要不改日再去?这会儿安仁坊肯定...\"
\"闭嘴。\"许延年翻身上马,\"清者自清。\"
安仁坊的老槐树下,几个孩童正在玩耍。见到许延年,他们突然安静下来,好奇地打量着他。
院门紧闭,许延年轻叩三下,无人应答。他又敲了敲,隔壁的妇人推开窗:\"小先生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给赵府的小姐复诊。\"
许延年道谢,转身欲走,却被杜安叫住:\"许大人留步!\"他递出一个食盒,\"这是小先生让我转交的,说是...说是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
食盒很轻,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字条:\"流言甚嚣,暂避为佳。\"
许延年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知道了...她在躲他...
\"小先生还说什么了?\"他听见自己问,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杜安摇头:\"只说近日要出城采药,归期未定。\"
出城?许延年攥紧字条。这分明是托词。陆昭阳的药圃就在后院,何须出城采药?
离开安仁坊,许延年径直去了大理寺。衙门里的差役见他到来,纷纷低头做事,却掩不住好奇的目光。周寺正抱着一摞卷宗迎上来,神色尴尬:\"大人,您来了...\"
\"查。\"许延年将那份诽谤诗拍在案上,\"三天之内,我要知道这玩意是谁写的。\"
周寺正领命而去。许延年强迫自己埋首公务,可那些公文上的字句全成了模糊的墨团。他眼前不断浮现陆昭阳独自离去的背影——青衣飘飘,决绝而孤寂。
午时刚过,许义匆匆进来:\"公子,太傅府来人,说老爷请您立刻回府!\"
许景松在书房负手而立,面色阴沉。见到儿子,他劈头就问:\"坊间传言是怎么回事?\"
许延年跪地请罪:\"儿子不孝,连累父亲蒙羞。\"
\"我不是问这个!\"徐景松拍案,\"你与那陆神医当真...\"
\"绝无此事!\"许延年抬头,\"陆先生医术高明,儿子只是敬重其才。\"
许景松盯着儿子看了许久叹了口气:\"起来吧。\"他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的海棠,\"你母亲去世得早,为父从未干涉你的私事。但这次...闹得太大了。\"
许延年垂首而立。他知道父亲话中有话——堂堂太傅之子被传断袖,不仅伤及家门清誉,更可能影响仕途。
\"儿子会处理妥当。\"
\"怎么处理?\"许景松转身,\"那陆昭阳若真是个男子,你待如何?若是个女子,又当如何?\"
许延年心头剧震。父亲竟看出来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作答。
\"罢了。\"许景松摆摆手,\"圣上今早召我入宫,特意问起此事。\"
许延年背后沁出冷汗:\"圣上...怎么说?\"
\"圣上英明,岂会轻信市井流言?\"许景松捋须道,\"不过龟兹使者刚走就出这种事,总归有损国体。圣上的意思是...让你暂避风头。\"
\"避到何时?\"
\"至少等这阵风过去。\"徐景松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正好苏州有个案子,你明日就启程吧。\"
许延年握紧拳头。苏州...这一去至少半月。等他回来,陆昭阳会不会已经离开长安?
\"儿子...遵命。\"
离开太傅府,许延年策马直奔赵府。既然陆昭阳说去复诊,或许能在那里找到她。然而赵府门房告知,陆先生一个时辰前就离开了。
\"小先生走时神色匆匆,\"门房回忆道,\"连诊金都忘了取。\"
许延年心下一沉。这不是陆昭阳的作风——她向来从容不迫,诊金虽不看重,但绝不会忘记。
天色渐晚,许延年找遍了陆昭阳常去的药铺、茶肆,甚至城南她曾出诊的几户人家,却一无所获。那个青衣素带的身影,仿佛一夜之间从长安城消失了。
回到大理寺,周寺正带来了调查结果:\"大人,那诽谤诗最早出现在平康坊的醉仙楼。据掌柜说,前日晚有几个国子监的学生在那里饮酒赋诗...\"
\"名单。\"许延年冷声道。
周寺正递上一张纸,上面列着五个名字。许延年扫了一眼,目光停在\"郑攸\"二字上——兵部侍郎郑德庸的独子。
\"郑德庸...\"许延年冷笑,\"他与萧景琰是连襟。\"
周寺正瞪大眼睛:\"大人是说,这是报复?因为您查办了永宁公主驸马?\"
\"十之**。\"许延年将名单揉成一团,\"备马,去国子监。\"
国子监的晚课刚散,学子们三三两两走出学堂。郑攸正与同窗说笑被人拦住去路。抬头看见许延年阴沉的脸,他顿时面色煞白。
\"许...许大人...\"
\"认识这个吗?\"许延年抖开那首诗。
郑攸腿一软,差点跪倒:\"学生...学生一时酒后胡言...\"
\"酒后胡言?\"许延年逼近一步,\"污蔑朝廷命官,按律当杖八十,流三千里!\"
郑攸扑通跪下:\"大人饶命!是...是家父说您拒婚有蹊跷,让学生打听...\"
果然如此。许延年冷冷看着这个抖如筛糠的纨绔子弟:\"明日午时前,我要看到你的悔过书贴遍长安各坊。若少一处...\"他俯身在郑攸耳边轻声道,\"我就把你写给永宁公主的情诗呈给圣上。\"
郑攸如遭雷击,瘫坐在地。许延年转身离去,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即便惩治了造谣者,那些恶毒的话语也已经传开,伤害了最不该伤害的人...
夜色沉沉,许延年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路过安仁坊时,他忍不住驻足观望。小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陆昭阳真的出城了吗?还是躲在屋里,不愿见他?
\"公子,\"许义小声提醒,\"明日还要赶早去苏州.\"
许延年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院门,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城南一间不起眼的客栈里,陆昭阳正对灯查看药材。她确实打算出城,但不是为了采药——师父来信说医仙谷有要事,命她速归。
油灯忽明忽暗,映得她神色晦暗不明。
\"客官,热水来了。\"小二在门外喊道。
陆昭阳收起药材,开门接过水盆。小二好奇地打量着她:\"客官这么晚还不睡?明日不是要赶路吗?\"
\"嗯。\"陆昭阳简短应答,递过几文赏钱。
小二眉开眼笑地退下,嘴里还嘟囔着:\"今天真是怪了,怎么都打听断袖的事...\"
陆昭阳的手微微一颤,热水溅在手背上,红了一片。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许延年现在在做什么?是否也被这些流言困扰?她本该去见他一面,却又怕自己的出现只会让事情更糟。毕竟,那些谣言虽假,他的心意却...
陆昭阳摇摇头,不敢再想。她吹灭油灯,和衣躺下。黑暗中,腰间的银针囊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谁在无声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