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惊鸿客 还寝梦佳期

苏州城的清晨被一层薄雾笼罩，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许延年早早起身，换上一身靛青色长衫，腰间系着素色玉带，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富家公子。他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渐渐苏醒的街道，心中盘算着今日的行动。

\"公子，早膳备好了。\"许义轻轻敲门。

许延年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带着许义出了门。苏州城东的街市比城西更加热闹，各种店铺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他们按照昨日打听到的地址，很快找到了那家名为\"异香斋\"的香料铺子。

铺子不大，门面却装饰得颇为精致，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挂在门楣上，两侧垂着青色的布幔。还未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从里面飘出来。

许延年在门口驻足片刻，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铺子对面是一家绸缎庄，旁边是间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正好可以俯瞰香料铺的门口。

\"许义，你去茶楼二楼守着。\"许延年低声道，\"若有异常，立刻示警。\"

许义点点头，转身去了对面的茶楼。许延年整了整衣冠，迈步走进香料铺。

铺内光线略显昏暗，四壁都是小格子，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香料。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正在柜台后称量香料，见有客人进来，立刻堆起笑脸。

\"客官想要些什么？小店有上好的沉香、檀香，还有西域来的奇香...\"

许延年打量着这个男子。他约莫五十岁年纪，圆脸小眼，留着两撇八字胡，看起来颇为精明。正是那个从苏州刺史府出来的陈管家。

\"听闻贵店有一种西域香料，叫'梦陀罗'？\"许延年开门见山地问道。

陈管家的手突然一抖，手中的小秤差点掉在地上。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客官说笑了，小店哪有这种稀罕物...\"

许延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块银子放在柜台上：\"价钱好商量。\"

陈管家的眼睛盯着那块银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这个...客官要梦陀罗做什么用？\"

\"家中长辈失眠多梦，听闻此香有安神之效。\"许延年面不改色地说道。

陈管家将信将疑地看了看许延年，又瞥了眼门口，突然压低声音：\"客官稍候。\"说完，他转身进了里屋。

许延年趁机观察铺内的陈设。柜台后面有一道小门，想必通向后面的住处。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画的是太湖山水，西山岛的位置被特意用红点标出，十分显眼。

不多时，陈管家拿着一个小纸包回来，神秘兮兮地递给许延年：\"客官小心使用，每次只需指甲盖大小，过量会...\"

\"会怎样？\"许延年接过纸包，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些淡黄色的粉末，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甜香。

陈管家干笑两声：\"会睡得太沉，叫不醒。\"

许延年将纸包收好，又取出一块银子：\"还想请教一事。这梦陀罗若配合特定音律使用，效果是否更佳？\"

陈管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客官...客官到底是什么人？\"

\"大理寺少卿许延年。\"许延年亮出腰牌，\"奉旨查办漕粮案。\"

陈管家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大...大人明鉴，小的只是卖些香料，与漕粮案毫无瓜葛啊！\"

许延年冷冷地看着他：\"三年前，你在苏州刺史府当管家时，曾向竹笛张学过一首特殊的曲子，还让他配合梦陀罗使用。可有此事？\"

陈管家面如土色，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本官给你一个机会。\"许延年的声音如寒冰，\"老实交代，或可免你一死。\"

陈管家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才缓过气来：\"大人...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谁的命？\"

\"是...是刘别驾...\"陈管家结结巴巴地说道，\"他让我找竹笛张学那首曲子，说是...说是刺史大人要用在宴会上助兴...\"

许延年目光一凛：\"后来呢？\"

\"后来竹笛张发现不对劲，拒绝再教。刘别驾就另找了一个西域乐师，学会了那首曲子。\"陈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再后来，我就被调去管漕运的事了...\"

许延年心中一动：\"你参与过漕粮运输？\"

陈管家点点头，又慌忙摇头：\"不不不，我只是负责记录到港的船只和时间...真的不知道粮食是怎么少的...\"

许延年不再追问，转而问道：\"那个西域乐师现在何处？\"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陈管家连连摆手，\"去年西山岛出事前，他就突然离开了...\"

\"西山岛出什么事？\"许延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陈管家意识到说漏了嘴，顿时面如死灰。正在这时，铺门突然被推开，许义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公子，有衙役往这边来了！\"

许延年迅速将陈管家拽起来：\"跟我走，否则你现在就会死在这里。\"

陈管家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三人从后门溜出，穿过几条小巷，来到许延年提前安排好的一处僻静院落。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株梅树和一张石桌。许延年让许义守在门口，自己与陈管家在石桌旁坐下。

\"现在，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许延年沉声道，\"若有半句虚言，后果自负。\"

陈管家颤抖着喝了一口茶，终于开口：\"去年秋天，一艘漕船在西山岛附近沉没，船上三十多人全部遇难...但其实那不是意外...\"

\"继续说。\"

\"那艘船装的是新收的粳米，按计划应该运往长安。\"陈管家低声道，\"但刘别驾命人暗中将米换成了陈谷，新米则运到了西山岛的一个秘密仓库...\"

许延年眼中寒光一闪：\"然后呢？\"

\"船上有个押运的军官发现了端倪，威胁要告发...\"陈管家咽了口唾沫，\"刘别驾就...就命人制造了沉船事故...\"

\"那些水匪又是怎么回事？\"

陈管家摇摇头：\"没有水匪...都是假的。每次'水匪'出现前，都会有一艘小船靠近漕船，船上的西域乐师吹奏那首曲子，同时点燃梦陀罗。等船上的人都昏迷后，官兵就假扮水匪，把粮食搬到西山岛...\"

许延年终于明白了整个作案手法。难怪那些\"水匪\"来无影去无踪，原来根本就是官兵假扮的！而账目上没有问题，是因为粮食确实装船了，只是中途被调包。

\"西山岛的仓库在哪里？\"

\"在岛南面的一个山洞里...\"陈管家突然抓住许延年的袖子，\"大人，小的知道的都说了，求您饶小的一命！刘别驾心狠手辣，若知道小的泄密...\"

许延年甩开他的手：\"你且在此处暂避，待本官查实后再做定夺。\"

离开院子，许延年立刻让许义去府衙调兵。他自己则回到驿馆，取出了皇帝给的密旨和专断之权。事已至此，必须雷霆出击，否则一旦走漏风声，证据很可能被销毁。

午时刚过，许义带着二十名精锐府兵回来了。这些士兵都是苏州驻军的精英，个个身手不凡。

\"公子，已经安排好了。\"许义低声道，\"刘能远今日在府衙办公，暂时不会察觉异常。\"

许延年点点头：\"出发，去西山岛。\"

他们乘着两艘官船，向太湖深处的西山岛驶去。初夏的太湖波光粼粼，远处渔舟点点，一派祥和景象。谁又能想到，在这美景之下，隐藏着如此肮脏的秘密？

船行约一个时辰，西山岛的轮廓渐渐清晰。许延年命船夫绕到岛南侧，果然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小码头，与他在胥口镇听描述的一模一样。

\"留十人守船，其余人跟我上岛。\"许延年下令道，\"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码头附近没有人影，但地上有明显的车辙印，通向岛内。许延年带着士兵沿着车辙前进，很快来到一处山洞前。洞口被茂密的灌木遮掩，若不是有陈管家的指引，很难发现。

\"小心埋伏。\"许延年示意士兵分散开来，自己则拔剑在手，率先进入山洞。

洞内光线昏暗，但越往里走越宽敞。拐过一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中，堆满了麻袋，足有数千袋之多！旁边还有几艘小船和简易的起重装置，显然是用来转运粮食的。

\"搜！\"许延年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分散搜查。

不多时，一个士兵在洞窟深处发现了几口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账册和文书。许延年粗略翻看，这些正是记录漕粮调包的原始账目，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与官府存档的完全不符。

\"大人，这里有人！\"另一个士兵喊道。

许延年快步走去，发现洞窟角落有个小室，里面绑着三个人，都是船夫打扮，已经奄奄一息。经过询问才知，他们是之前\"沉船事故\"的幸存者，被关在这里做苦力，以防泄密。

\"带他们上船，好生照料。\"许延年命令道，\"这些账册和粮食都是重要物证，全部运回苏州。\"

离开山洞时，许延年注意到洞壁上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标记。他仔细查看，发现每个符号旁边都刻有日期，最近的一个正是三天前。

\"他们在记录作案时间...\"许延年自语道。这更加证实了陈管家所言非虚，这里确实是一个有组织、有计划的盗粮窝点。

回到码头时，天色已近黄昏。许延年命人将证据全部装船，正准备返航，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

\"有船靠近！\"了望的士兵大喊。

许延年极目望去，只见湖面上有三条快船正飞速驶来，船头站着几个黑衣汉子，手持明晃晃的钢刀。

\"备战！\"许延年立刻下令，\"保护好证据！\"

士兵们迅速列阵，弓箭手在前，刀盾手在后，将装证据的船只护在中间。那三条快船在距离百步处突然停下，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站在船头大喊：\"来者何人，胆敢擅闯禁地！\"

许延年冷笑一声：\"大理寺少卿许延年，奉旨查案！尔等假扮水匪，盗取漕粮，罪证确凿，还不速速投降！\"

那人闻言，竟不惊慌，反而狞笑道：\"许大人好手段，竟能找到这里。不过...\"他猛地一挥手，\"死人是不需要证据的！\"

三条快船立刻分散开来，呈包围之势。许延年看出对方意图，立刻下令：\"放箭！\"

箭如雨下，但那些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纷纷举起盾牌格挡。同时，他们船上也射来火箭，目标直指装证据的船只！

\"保护证据！\"许延年大喝一声，纵身跃起，长剑出鞘，凌空劈落两支火箭。

士兵们奋勇抵抗，但对方人多势众，渐渐逼近。眼看一艘装账册的船被火箭引燃，许延年心急如焚，突然灵机一动，高声喊道：\"刘能远已经伏法，尔等还要为他卖命吗？\"

这一喊果然奏效，那些黑衣人的动作明显迟疑了。许延年趁机继续喊道：\"圣上早已洞悉此案，特派本官查办。尔等若现在投降，或可免死；若执迷不悟，诛灭九族！\"

黑衣人面面相觑，攻势顿时减弱。那首领模样的人见势不妙，突然吹了一声口哨，三条快船调头就跑。

\"追！\"许延年岂能容他们逃脱，立刻命人驾船追击。

一场湖上追逐就此展开。那三条快船显然对太湖水域极为熟悉，七拐八绕，专挑浅滩芦苇丛走。官船体大笨重，渐渐被甩开。

眼看追之不及，许延年突然发现其中一条船转向西北，似乎要逃往胥口镇方向。他当机立断：\"分头追！我去追那条船，你们继续追另外两条。\"

许义驾着小船，载着许延年紧追不舍。那条快船上的黑衣人见只有一条小船追来，竟停下转身迎战。

\"公子小心！\"许义紧张地握住刀柄。

许延年神色不变：\"靠过去。\"

两船相接，那黑衣人首领手持双刀，狞笑着跳上小船：\"许大人，何必赶尽杀绝？\"

许延年不答话，长剑一抖，直取对方咽喉。那人双刀格挡，两人在小船上激战起来。许义则与另外两个黑衣人缠斗，保护许延年的后背。

那首领武功不弱，双刀舞得密不透风。但许延年师出名门，剑法精妙，十几个回合后，终于找到破绽，一剑刺中对方右肩。

\"啊！\"黑衣人惨叫一声，双刀脱手。许延年趁机一脚将他踹入湖中，同时甩出绳索，将他牢牢捆住。

另外两个黑衣人见首领被擒，顿时慌了手脚，被许义趁机打落水中。许延年将三人全部绑好，拖上小船。

\"回苏州。\"许延年冷冷道，\"是时候会会那位刘别驾了。\"

小船向苏州城驶去，夕阳将湖水染成金色。许延年站在船头，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中却没有丝毫松懈。今日虽找到了关键证据，但幕后主使裴琰尚未归案，此案还远未结束...

回到苏州城时，已是华灯初上。许延年命人将俘虏秘密关押，自己则带着账册等证据回到府衙。他需要连夜整理这些证据，准备明日与裴琰和刘能远的正面交锋。

府衙的书房里，烛火通明。许延年仔细翻阅着那些账册，每一页都记录着触目惊心的罪行——三万石漕粮，就这样被堂而皇之地盗走，而账目上却天衣无缝。

\"公子，要不要先休息？\"许义端来一杯热茶，\"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许延年摇摇头：\"你先去睡吧。我还要再看看这些...\"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本账册上，这本与其他不同，记录的不是粮食，而是金银的流向。许延年越看越是心惊，这些被盗漕粮变卖后的钱财，竟有大半流向了一个名为\"清源庄\"的地方。

\"清源庄...\"许延年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他想起来了——杜正伦在长安的别院就叫清源庄！而杜正伦正是太子少师，裴琰的姻亲...

许延年放下账册，揉了揉太阳穴。此案牵涉之广，恐怕远超他的预料。但无论如何，明日他都必须直面裴琰和刘能远，为这桩漕粮大案画上一个句号。

窗外，苏州城的夜色深沉。许延年想起临行前给陆昭阳的那封信，不知她此刻在做什么...摇摇头，他强迫自己回到案子上。明日将是关键一战，他必须养精蓄锐。

吹灭蜡烛，许延年和衣而卧。月光透过窗棂，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