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惊鸿客 对影成三人

午后的阳光洒在长安城东的街巷上，将青石板路映得发亮。陆昭阳踏着稳健的步子走向杜府，腰间药囊随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转过一个街角，杜府那对威严的石狮已映入眼帘。

府门前的家丁远远看见她，连忙迎上前来：\"陆小先生来了！老爷吩咐，见您来了直接请进去。\"

陆昭阳微微颔首，跟着家丁穿过庭院。与昨日的紧张气氛不同，今日杜府上下透着几分喜气。几个丫鬟在廊下低声说笑，见她经过，纷纷行礼，眼中满是好奇与敬佩。

\"小先生请稍候，容小的去通报一声。\"家丁将她引至花厅，奉上香茗。

茶是上好的蒙顶甘露，汤色清亮，香气扑鼻。陆昭阳刚啜了一口，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先生！\"杜如谦大步走入花厅，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小女今早竟能坐起身了，还用了半碗粥！\"

陆昭阳放下茶盏：\"令爱恢复得比预想要快。\"

\"全赖先生妙手！\"杜如谦深深一揖，\"请随我去看看小女。\"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昨日那间静室。门口侍立的丫鬟见他们来了，立刻打起帘子。屋内窗明几净，阳光透过薄纱窗棂洒落一地碎金。杜静姝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锦被，虽然仍显消瘦，但面色已有了血色，腹部也不再那么鼓胀。

见到陆昭阳进来，杜静姝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陆昭阳抬手制止：\"小姐不必多礼，躺着就好。\"

她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为杜静姝诊脉。指尖下的脉象虽仍细弱，但已比昨日平稳有力许多。又查看了舌苔、眼白等处，陆昭阳轻轻点头：\"虫毒已清了大半，再服三日药便可根除。\"

杜静姝声音细若蚊蝇，却清晰可闻：\"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陆昭阳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今日的药，分三次服用。\"又取出另一包药材，\"此药煎汤，每日沐浴时加入，可助排毒。\"

杜如谦在一旁连连称是，亲自接过药收好。陆昭阳又叮嘱了些饮食禁忌——忌生冷、忌油腻、忌发物，宜食清淡易化之物如粥羹之类。

\"先生医术高明，不知师承何处？\"杜如谦好奇道。

陆昭阳神色如常：\"幼时随一位游医学过几年，不足挂齿。\"

杜如谦见她不愿多言，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道：\"先生救命之恩，杜某无以为报。略备薄礼，还望笑纳。\"

他拍了拍手，几个家丁抬着两个大箱子进来。打开一看，一箱是各色绫罗绸缎，另一箱则是文房四宝，皆是上等货色。此外还有一个小锦盒，里面整齐码着十锭黄金。

陆昭阳眉头微蹙：\"杜大人太客气了，这些...\"

\"先生万勿推辞！\"杜如谦诚恳道，\"小女乃杜某掌上明珠，若非先生妙手，只怕...\"他声音微哽，\"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聊表谢意罢了。\"

陆昭阳看了看床上虚弱的杜静姝，又看了看杜如谦殷切的眼神，终于轻叹一声：\"既如此，在下收下这文房四宝便是，其余还请收回。\"

杜如谦还要再劝，杜静姝却轻声道：\"父亲，陆先生高洁，不慕财物。不如...不如将那城南小院赠予先生？先生行医济世，总需个落脚之处。\"

杜如谦眼前一亮：\"正是！那院子虽不大，却清静雅致，离西市也近，采买药材方便。\"他转向陆昭阳，\"先生若不嫌弃，杜某这就派人去收拾出来。\"

陆昭阳本想拒绝，转念一想，自己确实需要个固定场所炮制药材、接待病患。客栈虽好，终究不便。思及此，她拱手道：\"如此，多谢杜大人美意。\"

杜如谦大喜，立刻命人去准备房契地契。陆昭阳又为杜静姝施了一次针，这次用的是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几个调理脾胃的穴位。施针时，杜静姝安静地躺着，偶尔偷瞄一眼这位救命恩人清秀的侧脸。

\"小姐恢复得很好。\"施针完毕，陆昭阳收起银针，\"三日后我再来复诊，若无反复，便可开始进补了。\"

杜静姝轻声道谢，声音比方才又清亮了几分。陆昭阳注意到她的眼睛很漂亮，像两泓清泉，透着聪慧与坚韧。

离开静室，杜如谦亲自送她到前院，一路上不断道谢。路过一处小花园时，几个丫鬟正在采摘初开的蔷薇，见他们经过，纷纷行礼避让。

\"小先生留步。\"杜如谦忽然想起什么，\"城南那小院虽常年有人打扫，但毕竟久未住人。不如先生明日再去？今日我派人彻底收拾一番，再添置些必需品。\"

陆昭阳点头：\"有劳杜大人了。\"

\"哪里的话！\"杜如谦笑道，\"那院子就在安仁坊，门前有棵老槐树，很好认。明日我派管家带先生过去。\"

正说着，一个家丁匆匆跑来：\"老爷，宫里头来人了，说是奉了皇后娘娘口谕，来问小姐病情。\"

杜如谦面露讶色，连忙向陆昭阳告罪：\"先生恕罪，杜某需去接待一下。\"

陆昭阳拱手：\"杜大人请便，在下自行离去即可。\"

杜如谦匆匆离去后，陆昭阳在花园中稍作停留。暮春时节的杜府花园姹紫嫣红，几株牡丹开得正艳，引来彩蝶翩翩。她俯身轻触一朵粉白相间的牡丹，花瓣柔软如绸缎，带着晨露的湿润。

\"小先生也喜欢牡丹？\"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昭阳回头，见是一个身着淡绿衣裙的丫鬟，手里捧着刚摘的鲜花。

\"洛阳牡丹甲天下，没想到长安的也这般好。\"陆昭阳随口道。

丫鬟抿嘴一笑：\"这是老爷特意从洛阳移栽的，说是小姐最爱牡丹。\"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丫鬟翠儿，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昭阳示意她继续。

翠儿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道：\"小姐发病前，曾去大慈恩寺上香，回来时淋了雨不假，但那日...那日寺里有个游方僧人给了小姐一盏茶，说是能保佑平安。小姐心善，不忍拒绝，就喝了。\"

陆昭阳目光一凝：\"那僧人何等模样？\"

\"瘦高个，左眉上有道疤。\"翠儿回忆道，\"说话带着古怪口音，不像中原人。\"

\"此事你可曾告诉杜大人？\"

翠儿摇头：\"小姐说那僧人看着可怜，不让我多嘴。后来发病，大家只道是淋雨受凉，谁曾想...\"

陆昭阳若有所思：\"此事我记下了，你且不要声张。\"

离开杜府，已是申时初。长安城的午后热闹非凡，街边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陆昭阳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拐进了西市。

西市比东市更为繁华，胡商云集，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她轻车熟路地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家不起眼的药材铺前。铺子门楣上悬着块旧木匾，上书\"百草堂\"三个褪色的大字。

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药香。柜台后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就着窗光研读一本账册。

\"岑老先生。\"陆昭阳拱手行礼。

老者抬头，眯着眼看了半晌，忽然笑道：\"小陆先生！许久不见了。听说你治好了杜侍郎家的小姐？如今满长安都在传你的医术呢！\"

陆昭阳微微一笑：\"侥幸而已。今日来是想配几味药。\"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岑老接过一看，眉头微挑：\"这方子...可是治血蛭后症的？\"

陆昭阳点头：\"老先生好眼力。\"

岑老也不多问，转身在药柜间穿梭，熟练地抓取各种药材。百草堂虽不起眼，药材却极为齐全，许多珍稀品种都能在这里找到。

\"血蛭罕见，这方子更罕见。\"岑老一边称药一边道，\"小陆先生年纪轻轻，见识不凡啊。\"

陆昭阳笑而不答，目光在店内扫视。忽然，她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小瓮，里面装着暗红色的粉末。

\"那是...\"

\"哦，赤蛟粉，西域来的。\"岑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据说是一种罕见蛇类晒干磨成的，能活血化瘀，不过药性太烈，少有人用。\"

陆昭阳若有所思：\"可否给我一些？\"

岑老取了小半包给她：\"小心使用，这东西一钱就能让人热血沸腾。\"

配齐药材，陆昭阳付了银钱，正要离开，岑老忽然叫住她：\"小陆先生，听说你要在长安长住了？\"

\"暂住些时日。\"陆昭阳含糊道。

岑老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木盒：\"既如此，这个送你。上好的雪山参，关键时刻能救命。\"

陆昭阳推辞不过，只得谢过收下。离开百草堂，她在西市又逛了逛，买了些日常所需，这才返回客栈。

悦来客栈门前，朱掌柜正送走一位客人，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小先生，崔府派人来问，您何时方便去复诊？\"

陆昭阳想了想：\"明日午后吧。\"

\"好嘞，我这就去回话。\"朱掌柜笑眯眯道，\"对了，杜府送来的东西都放在您房里了，那文房四宝可都是上等货色！\"

上楼回到房间，果然看见那两个箱子摆在墙角。陆昭阳打开装有文房四宝的箱子，里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皆是精品。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无一不是文人梦寐以求的珍品。

她取出一块墨锭细看，墨色黝黑，质地细腻，凑近闻有淡淡的松烟香。又试了试笔，笔锋柔软适中，书写极为流畅。这些礼物虽贵重，却正合她用——记录医案、开具药方，都需好笔墨。

收拾妥当，她取出刚买的药材，开始配制明日要用的药。夕阳西斜，金色的光芒透过窗纸，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专注地研磨药材，时而停下来嗅一嗅，调整配比。

药材配好，已是黄昏时分。陆昭阳净了手，推开窗户透气。客栈后院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归巢，远处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声。

\"小先生，晚膳给您送上来吗？\"小王在门外问道。

\"不必，我下去用。\"陆昭阳整理了一下衣袍，下楼来到大堂。

客栈大堂比平日热闹，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见她下来，不少食客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人低声议论：\"那就是治好杜小姐的小神医...听说才十六七岁...看着文弱，医术却高明得很...\"

陆昭阳恍若未闻，在角落一张空桌坐下。朱掌柜亲自过来招呼：\"小先生今日想吃些什么？厨房新到了黄河鲤鱼，鲜活着呢！\"

\"清蒸便好，再配个素菜。\"陆昭阳道。

不多时，菜肴上桌。鲤鱼蒸得恰到好处，肉质鲜嫩，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和嫩的姜丝。素菜是清炒莴笋，碧绿脆爽。

正用膳间，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拱手道：\"这位可是陆小先生？在下李府管家，家主久闻先生大名，特命小的来请...\"

陆昭阳放下筷子：\"抱歉，近日已有预约，暂不接新诊。\"

那人还要再劝，朱掌柜已过来打圆场：\"这位爷，小先生连日出诊，实在劳累。不如改日再来？\"

那人悻悻离去，陆昭阳向朱掌柜投去感激的一瞥。用罢晚膳，她回到房间，取出竹笛吹奏了一曲。笛声悠扬，在暮色中格外清越，引得客栈内外不少人驻足聆听。

笛声歇，夜色已深。陆昭阳吹灭灯火，和衣而卧。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洒落一地银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夜静谧悠长。

明日要去看看城南那个小院，若是合意，或许真该在长安暂住些时日。思及此，她轻轻合上眼睛，任由睡意将自己带入梦乡。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静静地照耀着这座繁华都城，也照耀着客栈中这个身世成谜的少女。春风轻拂，带来远处牡丹的芬芳，仿佛在诉说着长安城永不停息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