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惊鸿客 莫待无花空折枝

慈恩寺的大雁塔在朝阳下泛着古朴的光泽。许延年站在寺门前，看着龟兹使者团的马车缓缓驶来。阿史那云公主今日换了一身浅青色的唐装，面纱换成了半透明的轻纱，隐约可见精致的面容。

\"许大人来得真早。\"大王子阿史那贺鲁跳下马车，爽朗地拍了拍许延年的肩膀。

许延年微笑行礼：\"殿下昨夜休息得可好？\"

\"好极了！\"大王子环顾四周，\"这就是玄奘法师取经归来后译经的地方？\"

\"正是。\"许延年引众人入寺，\"慈恩寺乃贞观二十二年，太子李治为追念母后所建。大雁塔内藏有玄奘法师从天竺带回的佛经六百余部。\"

阿史那云轻抚塔身斑驳的砖石：\"这些砖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每块砖都刻有经文。\"许延年指向塔基处几块裸露的砖石，\"这是当年建塔时的规制。\"

公主俯身细看，果然见到砖面上细密的梵文。她轻声念了几句，竟是标准的梵语发音。许延年略感惊讶：\"公主通晓梵文？\"

\"略懂一些。\"阿史那云直起身，面纱下的唇角微扬，\"母亲教的。\"

大王子已经迫不及待地登上台阶：\"许大人，快带我们看看那些珍贵的佛经！\"

塔内光线幽暗，经橱林立。住持亲自为贵宾展示了几卷玄奘手书的贝叶经，泛黄的叶片上墨迹依然清晰。大王子啧啧称奇，阿史那云则对一幅《西方净土变》的壁画驻足良久。

\"画中菩萨的衣饰...\"她轻声问，\"可是龟兹风格？\"

许延年点头：\"公主好眼力。这幅画正是借鉴了西域画法，由龟兹画师与中原画师合作完成。\"

参观完藏经阁，众人来到寺后的放生池。池中锦鲤成群，见到人影便聚拢过来。阿史那云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包鱼食，轻轻撒入水中。鱼儿争相抢食，激起阵阵水花。

\"公主喜欢鱼？\"许延年随口问道。

\"嗯。\"阿史那云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龟兹少水，少见这样灵动的生物。\"

午时在寺内用了素斋。住持特意准备了西域风味的胡饼和葡萄干，宾主尽欢。用膳后，许延年告知使者们晚上的送行宴安排。

\"圣上在麟德殿设宴，酉时三刻开始。\"他递上一份烫金请柬，\"这是入宫的凭证。\"

大王子接过请柬，突然压低声音：\"许大人，有件事想与你私下商量...\"

两人走到回廊僻静处。大王子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舍妹阿史那云...她对你很有好感。\"

许延年心头一跳：\"殿下言重了。下官只是尽地主之谊...\"

\"不是客套话。\"大王子认真道，\"云儿从小就有主见。昨晚她跟我说，想留在大唐...想嫁给你。\"

许延年如遭雷击，一时语塞。大王子继续道：\"当然，这事还得看你的意思。我们龟兹不像中原那么多礼数，女子可以主动示爱。\"

\"这...这恐怕不妥。\"许延年稳住心神，\"下官一介臣子，岂敢高攀公主...\"

大王子哈哈大笑：\"什么高攀！你父亲是太傅，你年纪轻轻就任大理寺少卿，前程无量！云儿若能嫁你，是她的福气。\"

许延年正色道：\"殿下厚爱，下官愧不敢当。只是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

\"我明白。\"大王子拍拍他的肩，\"今晚宴会上，云儿会亲自向大唐皇帝提这事。你们中原人讲究明媒正娶，这样最体面。\"

许延年还想推辞，寺钟突然响起，住持邀请众人去听讲经。这个话题只得暂时搁置，但许延年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他悄悄看了眼正在听讲的阿史那云——公主端庄地跪坐在蒲团上，背影挺拔如青竹，面纱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离开慈恩寺时已是申时。许延年将使者送回馆驿休息，自己匆匆赶回鸿胪寺更衣。今晚的宴会非同小可，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公子，出什么事了？\"许义帮主子更衣时，注意到他神色不对。

许延年系上玉带：\"龟兹公主要向圣上请婚。\"

\"啊？\"许义手一抖，差点打翻冠冕，\"求娶谁？\"

\"我。\"许延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许义瞪大眼睛：\"那...那陆先生...\"

\"休得胡言！\"许延年厉声喝止，耳根却红了，\"我与陆先生清清白白。\"

许义连忙低头称是，心中却暗道：公子这几日天天往安仁坊跑，谁看不出来心思？

酉时初，许延年身着紫色官服，头戴进贤冠，腰佩金鱼袋，整肃仪容前往皇宫。麟德殿前灯火通明，文武百官陆续到来。他站在鸿胪寺官员队列中，心绪不宁地摩挲着袖中的象牙笏板。

鼓乐声中，圣驾降临。李世民身着常服，笑容和煦地接受使者行礼。许延年偷眼看去，阿史那云公主今日换上了正式的龟兹礼服——金线刺绣的红色长裙，头戴缀满珍珠的冠冕，面纱换成了金丝编织的网状面罩，更添几分神秘美感。

宴席开始，一道道珍馐美味如流水般呈上。乐师演奏着《霓裳羽衣曲》，舞姬们长袖翻飞，宛若天仙。许延年却食不知味，只盼这场宴会快点结束。

酒过三巡，大王子起身行礼：\"尊敬的大唐皇帝陛下，小王有个不情之请。\"

李世民微笑抬手：\"王子但说无妨。\"

\"舍妹阿史那云，自幼仰慕中原文化。\"大王子声音洪亮，\"此次来唐，更对贵国风物倾心不已，她想永远留在大唐。\"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李世民饶有兴趣地看向阿史那云：\"公主此意甚好。不知可有意中人选？\"

阿史那云盈盈起身，金铃轻响。她向皇帝行了一个标准的唐礼，然后摘下面罩——这是龟兹女子示爱的最高礼仪。殿中响起一片惊叹声，公主的容貌竟如此明艳，杏眼樱唇，肤若凝脂。

\"陛下。\"阿史那云的声音清脆如铃，\"我心仪贵国大理寺少卿许延年大人，愿嫁他为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许延年身上。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手中的酒杯差点脱手。在皇帝询问的目光下，他慌忙离席跪拜：\"陛下，臣...臣...\"

\"许爱卿。\"李世民似笑非笑，\"公主慧眼识珠啊。你意下如何？\"

许延年深吸一口气：\"臣惶恐。公主金枝玉叶，臣一介寒微，实在不敢高攀。况且臣年纪尚轻，志在报国，尚未考虑婚嫁之事。\"

殿内响起窃窃私语。拒婚外国公主，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阿史那云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许大人是嫌弃我西域女子不懂中原礼数吗？\"

\"臣不敢！\"许延年额头触地，\"公主才貌双全，是臣配不上公主。\"

李世民捋须沉吟：\"两国联姻本是美事。许爱卿，你可要想清楚了。\"

许延年咬牙：\"臣...臣心中已有...\"

话到嘴边，他突然刹住。陆昭阳女扮男装不想让人知道，又不能说出来，否则就是欺君之罪。可若不说出实情，又如何推拒这桩婚事？

\"已有婚约在身？\"李世民挑眉。

\"不...不是。\"许延年急中生智，\"臣自幼体弱，太医嘱臣三十岁前不宜婚娶，否则有损寿数。\"

这个借口太过牵强，殿中已有大臣偷笑。阿史那云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扬起下巴：\"若许大人是担心这个，我可以等。三年、五年，都无妨。\"

大王子也起身帮腔：\"陛下，我们龟兹人最重情义。既然舍妹认定了许大人，愿意耐心等待。\"

局面一时僵持。李世民看了看跪伏在地的许延年，又看了看倔强的龟兹公主，突然大笑：\"年轻人之事，朕就不强求了。许爱卿，公主既然一片真心，你不妨多考虑几日。\"

\"臣...遵旨。\"许延年暗暗叫苦，却也只能叩首领命。

宴会后半程，许延年如坐针毡。他能感觉到阿史那云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和不解。而周围同僚们或羡慕或调侃的眼神，更让他浑身不自在。

散席后，许延年匆匆告退，却被大王子拦住：\"许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偏殿廊下。大王子叹了口气：\"我妹妹性子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你若实在不愿，最好想个她能接受的理由。\"

许延年苦笑：\"殿下明鉴。下官并非嫌弃公主，只是...\"

\"心里有人了？\"大王子突然问。

许延年一怔，没有否认。大王子了然地拍拍他的肩：\"我猜也是。你看那位陆神医的眼神，跟云儿看你的眼神一模一样。\"

许延年大惊：\"殿下怎会...\"

\"我虽然粗豪，但不瞎。\"大王子咧嘴一笑，\"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不过你得想个法子，别让我妹妹太伤心。\"

回到鸿胪寺，许延年辗转难眠。床头的香囊散发着安神的药香，却抚不平他纷乱的思绪。阿史那云公主的突然求亲，让他意识到自己对陆昭阳的感情已经深到何种程度——宁愿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也不愿接受一段政治婚姻。

窗外月光如水，许延年摩挲着香囊上的纹路，仿佛能透过它触碰到那个清冷如霜的人。明日使者团就要启程返回西域，他必须在此之前妥善解决这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