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敲过三巡,青州城西市刚泛起鱼肚白。
麴云凰裹着粗麻斗篷穿梭在贩夫走卒间,袖中玄铁令牌隔着布料灼烧肌理。
昨日用雪参压下的内伤仍在经脉里游走,她掐紧掌心逼自己凝神。
\"大娘子要买黍米?\"卖胡饼的老汉突然横插一竿,竹筐里蒸腾的热气裹着羊肉膻味,\"城东米铺昨夜被官差封了,说是查私盐咧。\"
她脚步微滞,余光瞥见老汉袖口沾着靛青染料——那是青州府衙差役冬衣特有的颜色。
灵犀幻音诀催动三成,耳畔顿时灌入细碎杂音:\"......都说那米铺藏着前朝玉玺............分明是镇北侯余孽在囤兵器......\"
\"这位姑娘。\"绸缎庄门口的美妇忽地拦住她去路,鎏金护甲刮过她怀中的鎏金名帖,\"可是要寻城南的绣坊?\"指尖若有似无地按在她檀中穴上,\"奴家认得条近道。\"
麴云凰颈后寒毛乍立。
西域曼陀罗的甜香混在妇人衣香里,分明是江湖上惯用的**散。
她佯装踉跄错开半步,袖中令牌\"当啷\"撞上腰间佩剑。
\"多谢姐姐美意。\"她屈指弹开对方暗劲,嗓音裹着三分内力震散迷香,\"小女子偏爱绕远路看景。\"转身拐进巷口时,后背已沁出冷汗。
方才那记擒拿手,分明是岭南白鹤派的招式。
日头攀上柳梢时,她驻足在\"万源号\"褪色的匾额前。
柜台后穿茧绸长衫的老者正拨弄算盘,拇指套着的翡翠扳指却卡在\"三\"的档位——那是漕帮暗桩接头时的信号。
\"劳驾。\"她将半吊铜钱推过台面,\"要二两陈年艾草。\"
刘掌柜眼皮未抬:\"艾草治宫寒,姑娘该去药铺。\"
\"若掺了漠北狼毒,便只能熏蛇虫了。\"她指尖轻叩柜面,三长两短的声响惊得老者猛抬头——正是漕帮传递密信的节奏。
枯槁的手突然攥住她腕骨:\"姑娘从何处学来这手法?\"
\"去年腊月,贵帮三当家在幽州遇袭。\"她任对方扣住命门,袖中滑出半片染血狼牙,\"承蒙他临终托付,要将此物交给刘三爷。\"
老者瞳孔骤缩。
狼牙内侧刻着的\"漕\"字被血污浸透,却与他颈间挂着的另一半严丝合缝。
算盘珠\"啪嗒\"归位时,他哑声道:\"今晨码头卸货,有批红木箱贴着狴犴封条。\"
麴云凰心脏狂跳。
怀中的玄铁令牌突然发烫,背面残谱纹路竟与记忆里牛俊逸弹过的《破阵乐》重合。
她佯装整理鬓发,袖风扫过柜台角落的货单——\"戌时三刻,城隍庙后巷\"几个字墨迹犹新。
\"多谢掌柜。\"她将艾草包揣进怀里,触到内层夹着的半张货票。
票面盖着青州府大印,日期却写着三日后,而今日分明是......她猛然顿住,朔望日的更鼓该在酉时初敲。
暮色漫过飞檐时,她蹲在茶楼屋顶嚼着冷硬的胡饼。
城隍庙飞檐下晃动的鎏金灯笼忽明忽暗,映出往来人影腰间佩刀——刀鞘纹路竟与清风寨那夜的杀手如出一辙。
怀中令牌突然震颤,缝隙间的金丝在月光下诡异地扭结成箭头,直指庙后那株歪脖子槐树。
\"牛公子说的黑市...\"她摩挲着鎏金名帖边缘的云雷纹,忽然嗅到风里飘来的沉水香。
那是牛俊逸惯用的熏香,此刻却混着......铁锈味?
瓦片下传来货郎的嘀咕:\"听说今晚拍卖的压轴货,是半块能调动北境驻军的虎符......\"
玄铁令牌骤然烫得惊人,麴云凰低头看见金丝残谱已拼出新段落——正是《灵犀幻音诀》第七重的心法要义。
远处打更声混着梆子响飘来,却比寻常更夫快了半拍节奏。
她忽觉怀中的虎符拓纹微微发胀,像是感应到什么在共鸣。
槐树虬结的枝桠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麴云凰贴着潮湿的砖墙屏息凝神。
三辆罩着黑布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车辕上缠着红绸的铜铃竟不发出半点声响。
她捻起袖口沾染的沉水香灰烬,突然记起那日牛俊逸在竹亭煮茶的模样——那人总爱用银匙搅着茶沫说:\"线索如棋,要等对手先落子。\"
指尖无意识抚过腰间佩剑的云纹吞口,那里藏着牛俊逸临别相赠的雪参丸。
苦涩药香仿佛还萦在舌尖,连带那人披着月白大氅咳嗽的模样都清晰起来。
她鬼使神差地摸向怀中鎏金名帖,烫金小篆书就的\"牛\"字在暗处泛着微光,像极了那人执扇指点江山时眼底流转的星火。
\"戌时三刻!\"更夫的破锣嗓子惊飞檐上栖鸽。
黑布马车里陆续钻出戴傩戏面具的身影,最前头那人腰间别着的鎏金算盘叮当作响。
麴云凰瞳孔微缩——算盘第七颗珠子分明刻着狴犴图腾,与玄铁令牌背面的残纹如出一辙。
灵犀幻音诀自发流转,耳畔嗡鸣着刀剑相击的幻听,她不得不咬破舌尖压下翻涌的血气。
\"北境虎符起拍价三千两!\"庙内突然爆出沙哑的唱价声。
麴云凰借力槐树翻上横梁,透过斑驳的窗纸窥见半块青铜虎符悬在琉璃罩中。
符身裂纹处渗着诡异的靛蓝色,竟与父亲临终前攥着的断剑色泽相似。
怀中玄铁令牌突然发出蜂鸣,金丝残谱在月光下拼出半阙《凉州词》——正是牛俊逸那夜在清风寨吹过的曲调。
\"五千两!\"戴青面獠牙面具的胖子甩出银票,袖口翻飞间露出半截黥面——北狄奴隶的印记。
瓦片下的货郎突然换了调门:\"加价要亮海底!\"这分明是江湖黑话。
麴云凰看着满室举起的各色信物,后背渐渐沁出冷汗。
漕帮的鱼肠镖、白鹤派的鹤翎、甚至还有半枚沾着朱砂的铜钱......这些本该势同水火的势力,此刻竟像提线木偶般整齐划一地喊着价。
\"八千两!\"鎏金算盘重重拍在供桌上。
玄铁令牌骤然烫得握不住,麴云凰低头看见金丝不知何时缠成箭头,直指虎符裂纹中的蓝光。
恍惚间似有箜篌声穿透耳膜,她踉跄扶住梁柱时,眼前浮现牛俊逸执笔在《山河志异》上勾画的侧脸。
那人蘸着朱砂的狼毫曾点在此处:\"青州有石,遇血则鸣......\"
\"成交!\"唱价人突然敲响铜钹。
虎符被装进玄铁匣的瞬间,整个城隍庙的地砖发出沉闷的轰鸣。
麴云凰怀中的令牌竟自行跃出衣襟,与那匣子隔着琉璃罩共鸣震颤。
她强行运转灵犀幻音诀想要压制,却被反噬的气劲撞得喉头腥甜。
千钧一发之际,记忆里牛俊逸漫不经心的提醒突然炸响在脑海:\"金石相搏,当取坎位以柔克刚。\"
她扯下半幅裙裾裹住令牌,就着嘴角溢出的血渍在布料上急画八卦方位。
当指尖点在坎水位时,狂暴的震颤果然渐弱。
再抬眼,那玄铁匣已被青面人收入怀中,而唱价人捧着的木托盘里,赫然残留着几粒闪着蓝光的碎石。
子时的梆子声催散人群,麴云凰攥着浸透冷汗的碎石跃下屋檐。
东市方向突然腾起火光,隐约传来\"走水了\"的呼喊。
她本该直奔码头查验贴着狴犴封条的红木箱,双腿却自有主张地拐进暗巷——那碎石在月光下显出的纹路,竟与牛俊逸玉佩上的螭纹分毫不差。
更深露重,林间小径的碎石在她靴底吱嘎作响。
方才在茶楼屋顶瞥见的货单突然浮现眼前,\"戌时三刻\"与\"城隍庙\"的墨迹被夜露晕开,化作牛俊逸常握的折扇上那行\"行到水穷处\"。
她无意识地摩挲剑柄上新缠的素纱,那是那人替她包扎箭伤时剩下的料子。
夜枭的啼叫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麴云凰驻足在岔路口,发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得可怕。
左手边的老槐树上,三道新鲜的刀痕组成了箭头形状,树皮翻卷处还沾着未干透的松脂——这是清风寨示警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