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
陈芳良来报:“国师,工部员外郎,荣国府贾政求见。”
“让他进来。”刘桂生笑笑,这贾府挺聪明,知道先看风向,就是聪明过了头。
“参见国师。”贾政老老实实作揖行礼。
刘桂生打量了一下,此人身穿玉色襕衫,头戴逍遥巾,足踏粉底皂靴,凤眼修眉,面如冠玉。
卖相不错。
“不必多礼,坐。”刘桂生做了个请的姿势,问道:“来此何事?”
贾政先是与刘桂生寒暄一番,刘桂生也不着急,看着他表演,贾政并非八面玲珑之人,讲了几句也觉无趣,遂略带尴尬道:“听闻国师审计田亩,以抑兼并而利万民,存周不才,愿追随国师,退出隆安元年至今所扩田亩。”
刘桂生冷笑,还划定了损失范围,打得好算盘,直接说道:“贾员外莫要误会,田亩审计未限定在隆安年,自大周立国,非法侵占之田产一律无效,贵府莫要自误。”
贾政听刘桂生如此威逼,心中不忿,却不敢发作,内兄一家正四处求人,但无人敢沾惹裕王作乱一案,即便内阁诸公也避之唯恐不及,倒是史相点拨,唯有国师可救荆溪伯。
贾政平复了一下心情,谦卑道:“我贾家家规整肃,素来严禁欺压良善,虽累积些许薄产,却多是公平买卖。”
刘桂生道:“是否按公允价格购买,贾家可举证,审计署自有主张。”
贾政见国师强势,非敦厚君子,如坐针毡,却不敢拂袖而去,想起临行前兄长与堂侄的嘱托,耐着性子问道:“退地一事,手续繁复,牵连甚广,非旦夕可成,国师可否容贾家分批退还,先行处置隆安年所获田亩。”
“可,但贵府需列出退地计划,将所有田产退还时间逐项列明,签字画押,明日见报。”说着,刘桂生不等贾政答应,朝外头喊道:“芳良,带贾员外签署退地承诺。”
次日,朝报头版头条再次刊载爆炸性消息:“荣宁二府承诺退还所有侵占田亩,补齐田赋”。
北静王府。
“哗啦”一声,紫檀大桌上名贵的宋官窑青釉茶具全部被水溶扫落在此。
水溶俊美的脸色阴沉的吓人。
由于人长得俊,加上家世好,用度豪奢,又有乐善好施之名,水溶一向受万众景仰,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
这也让他对外展示潇洒淡泊的一面,在京师颇有声望。
昨日朝报将北静王府抽丝剥茧,赤袒于众,甚至牵涉阴私,使水溶沦为笑柄,一向优雅从容的北静王这两日一直处于暴怒边缘。
而今日贾府背叛与他共同进退的约定,悍然承诺退地,更让他急怒攻心。
二十余载养气功夫,今日破功。
水溶从未见过如此阴损之人,杀人诛心,
“刘贼欺人太甚。”
城东北运河东岸。
这一带大片的窝棚,是大周朝的京师贫民窟,住的都是京畿的流民,甚至有晋陕一带逃荒的灾民。
窝棚都是一些柴火和芦苇杆搭起来的,天开始冷了,窝棚四面漏风,有些缝隙大的位置会夹几片枯叶,聊胜于无。
每年,这里饥寒而死的都有数百人,没有人在意,倒有地保带着兵马司的军爷把尸体拉走,免生疫病,对他们来说,只是例行公事。
今年却大有不同,养济院在此处建码头,征发了数百人,管饭,还有一日一百文工钱,拆了窝棚,不但给了银子补偿,还建了简易安置房。
此时,离河岸五十丈远的安置区里,鹦哥儿怀里揣着两个白面馒头往他的木板房赶,进了屋,看见他老娘正佝偻着身子往灶里添柴火,锅里正蒸着棒子面。
“娘,甭吃棒子面了,那玩意儿崩牙刺嗓子,儿子今日给您带了白面馒头。”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道:“才过几天好日子,棒子面就不能吃了?忘了你爹还有翠娥是怎么死的?”
说着,老太太又有点哽咽:“就差一个月,他们没赶上。”
鹦哥儿也叹息道:“谁说不是呢?要没有国师,俺们不也随着去了?”
“满朝的官老爷,也就国师想着咱这些穷鬼,给我们留着活路。”
“还不止呢!娘,今日养济院的执事说了,有田地被那些公爷贵人强占的,国师能帮咱讨回来,儿今天已经登记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一把抓住鹦哥儿的手,抖着嘴唇问:“哥儿可是说真的?”
“怎么不真?昭月公主亲口说的,让六喜掌柜负责此事。”
“好好好,真好,罗定河滩那块地,是咱老张家的祖产,若能拿回来,老婆子死也瞑目了。”
老太太絮絮叨叨说道:“国师真是大善人啊!要是在罗定,老婆子必定要找乡老牵头,给国师建生祠,世世代代供起来。”
……
乾清宫。
刘桂生又给隆安帝送了一罐养生粥,并且递上田亩审计方案。
“陛下,若把京畿这八百万亩田地退还耕农,每年可征粮三万石,银四十万两,且朝廷可追缴这些公卿欠逋赋三百万两白银,税粮二十二万石。”
隆安帝犹疑着问道:“勋贵均国朝功臣血脉,与国同休,如此强课追索,似有伤天家圣德。”
“陛下何出此言,需知民为邦本,若这些勋贵感念天家圣德,皇恩浩荡,当爱民恤民,为国朝保养元气,岂能强取豪夺,自毁根基?”
“刘卿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近日此辈如走马灯般在朕面前号泣陈情,更有那命妇入宫找后妃关说,甚是恼人。”
隆安帝最近频频临幸后妃,每每关键时刻被问此事,颇有些败兴。
“陛下,当初太上皇仁德,此辈骄纵无度,经臣统计,勋贵所侵民田,十成倒有五成发生在乾康年间,隆安年间也有一成。”
此言一出,果然勾起隆安帝的怒火:“哼,贪得无厌。”
“不仅如此,勋贵豪奢荒淫,挥霍无度,早已尽人皆知,民谚有言: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京师百姓对此辈唾弃鄙夷,非止一日。”
隆安帝听了怒气更甚:“个个劝朕节用惜福,体恤民力,他们倒是物欲横流。”
刘桂生狡黠地笑道:“所以,陛下,咱也要规劝勋戚之家节用惜福,这也是太祖与功臣休戚与共的本意。”
隆安帝洒然一笑道:“刘卿所言甚是,就由刘卿全权推行田亩审计,以养税基,以固邦本。”
刘桂生退下后,周坤黑着脸凑到隆安帝身旁道:“皇爷,刘贼……国师行事乖张,此番田亩审计怕是要闹得沸反盈天,导致朝局动荡啊!”
隆安帝冷笑道:“无妨,让他们斗一斗。”
周坤心一横,冷声道:“奴婢听闻国师甚得黔首之心,东城甚至有流民要给国师建生祠,自古天无二日,国师如此人望,恐非社稷之福。”
“刘卿行考成法,又审计田亩,与公卿、缙绅为敌,谤讪满身,岂是成大事之人。况且,此乃朝廷大事,你一介阉宦,当谨守分际,岂可妄言朝政?你的那些账,朕还没跟你算呢!”
说到后来,隆安帝声色俱厉,周坤大惊,立即跪伏在地道:“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忘了本分,恳请皇爷恕罪。”
“起来吧!”隆安帝淡淡说道,往宁寿宫方向看了一眼。
……
审计署朝报发布了民田侵占受害农户的登记公告,发动京畿受害农户前往审计署登记,审计署将协助农户追讨田产,助其安守恒产。
朝报一经发出,京师沸腾,不少流民到养济院和审计署门口磕头,久久不肯离去。
关智威这下不想听师爷叶明轩叨叨了,直接把审计署衙役全放了,关智威特地跑到审计署,当着众人的面,给衙役们赔罪,做足了面子。
关智威是撑不下去了,他后悔听了叶明轩的话,得罪了国师,现在只希望国师把自己当个屁放了。
刘桂生自然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过也不能轻易放过他,他让献奴向其施压,要他提供那些勋贵豪族的**,等他们道貌岸然给审计署、养济院扣帽子时安排上一些猛料。
五城兵马司管着巡捕盗贼、疏通沟渠、火禁、囚犯等事务,天天跟青皮无赖、城狐社鼠打交道,掌握的豪门龌龊不少。
关智威真恨不得抽自己,多管闲事,没来由惹一声骚,欲待拒绝,却见献奴冷笑看着自己,只得点头答应。
第二天,朝报发布民田追缴方案,五日内主动登记的占地豪族,可分三年退地,否则,审计署将在二个月内强制收地。
为保障田亩审计行动,审计署大肆扩充,优先录用京畿失地农户、豪族佃户、店铺伙计,登记、查档、实地清丈、宣传,各项工作如火如荼。
同时,醉仙楼正在进行第二次文玩拍卖,这一次是昭月主持,规模更大,京师各会馆几乎全数出席,还有高官显贵,四王八公。
场地中央是一道珠帘,隔开男女,前方是展示台,此时已放上今日的第一件拍品:北宋汝窑天青釉葵花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