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仗好像永远打不完,为了耿家、戚家,却不能不受着。
打到最后,心情却平静了不少,似乎也没那么难挨了,耿家戚家若能躲过一劫,又何谈委屈?
行刑完,刘桂生挥手让戚微退出,戚微整理衣装,施礼谢了赏,看了看身上没有不妥之处,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去了。
戚夫人一出去,昭月就促狭地对刘桂生说道:“下次再打谁,玉真子都听师傅的。”刘桂生一巴掌拍她的臀,笑骂道:“打你。”昭月一声惊呼,跑出正堂。
……
伊尔库茨克。
雪地里的队伍艰难地往前挪动,快四月了,居然还是冰天雪地,贾珍只觉得冷得像冰窟。
好在国师送的赤兔车耐用,此时还大体完好,其他马车、驴车就算没散架,也是一身毛病。
要找个地方补给休整,该修的修一下,人也要歇歇,不如命都没了。
此时的贾珍就躲在马车里,盖着厚厚的毯子,搂着佩凤,抱团取暖。
从来没觉得佩凤这么可亲。之前在府里,她不过是诸多侍妾中的一个,虽是受宠一些,却不过是偶尔宠幸一番,不但府里的侍妾,便是外头的女人,也不知多少,还有正房尤氏,他也不太放眼里,何况佩凤。
此次奉命出使北国,其他姬妾都惜命怕苦,躲着,倒是佩凤主动提出随行伺候,让贾珍高看一眼,而过来这一个月,倒有些相依为命的味道了。
其实佩凤现在后悔了不敢说,本想着自己原是吃过苦的,挨得住,若平安回来,必得爷信重,若能给娘家赏些田地,却也是儿女尽了心了。
哪想到北地冷成这样,是自己莽撞了,不知可有命回京。
“前方便是伊尔库茨克,我罗刹在远东的据点,到了那里,就可以休整了。”
伊万诺维奇经过一个月相处,中文倒是流利许多。
贾珍听了却不感冒,他知道老伊说的“就快到了”,“不远”,其实还要走半天,一天。
他的身体快遭不住了,浑身酸痛,手脚都有些打颤,人也萎靡疲惫。
他是真怕了,宁国府累世簪缨,他可是福窝里长大的,还是袭了爵的,在家中说一不二,多少荣华富贵还没享用,竟在此莽荒恶寒之地苦熬,随时命悬一线。
想到这些,他感觉更冷了,几乎恨上所有人。
正在此时,前方却传来呼喝声,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还响起火铳的声音,贾珍还在发愣,却听小厮寿儿急促地道:“爷,不好啦,狼群,狼群袭击……”
“圆阵,圆阵!”随着马杰一声大喊,车队仓促调整阵型,所有人都手忙脚乱。
在北地生活过的都知道大型狼群的危险,它们会紧咬不放,一路潜伏追随,甚至在头狼指挥下,分工协作,分进合击,声东击西,不断进攻、撕咬,让人崩溃。
慌乱间,贾珍的马车与王子腾马车相撞,双方来不及互相喝骂,赶紧调转马头往圆阵内钻,却不想又是王子腾赶在头里,一挤进圆阵,两侧车厢已合拢。
贾珍正要呼喊,却不料一只彪悍凶残,额头上有一簇白毛的大灰狼,发出嚎叫,一口咬住车夫,车夫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就断了气。
贾珍吓尿了,立即咬紧牙关,又捂住佩凤的嘴,害怕发出声音引来更多恶狼。两人瞪着眼睛,全身筛糠一样发抖。
狼群闻到这种恐惧气息,更加兴奋,悄悄围拢,正在撕咬车夫的白额灰狼,也抬头望着车内,耸了耸鼻子,獠牙上还滴着血,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贾珍已经吓傻了,佩凤倒是反应快,立即拉上刚才松动打开的车门,锁上插销。
刚插上插销,白额灰狼就猛撞车门,贾珍此时才反应过来,与佩凤一起将两侧车窗都锁上。
堪堪锁上,群狼就已奔至,冲着车门车窗和车框猛撞猛咬,贾珍与佩凤耳边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甚至车辆隔板与车框间都出现了缝隙。
赤兔车的高质量起了优良的防护作用,虽群狼围攻,却并无大损,但时间长了,谁也不好说。
正焦急间,几十个火把扔到赤兔车旁,群狼一惊,停下攻击。
远处的暗夜里,一道庞大的狼影,如暗夜鬼火的目光闪动,随着一声凄厉的狼嚎,几百条群狼呜咽一声,开始猛扑车队。
火铳声如爆豆般响起,几只灰狼受伤,更激起了凶性,好几只竟爬上车顶,有些从车轮间隙钻进去。
局势大乱,尖叫声此起彼伏。
“快,托卡耶夫,烧树脂,烧干草马粪……”伊万诺维奇见情势紧急,也不顾形象地大喊。
“伊万伯爵,树脂马粪早点起来了,但烟雾扩散需要时间。”托卡耶夫不紧不慢道,接着又吩咐众人敲击车厢,大声喊叫,以制造噪音。
说话间,烟雾弥漫开来,狼群攻势有所减弱,但人们的视野也受影响,恶狼的袭击显得更突然。
不少人被浓烈恶心火烧火燎的气味熏得咳嗽连连。
朱荣烨一边指挥御敌,一边问伊万诺维奇:“老伊,群狼为何紧咬不放,如此烈性?”
伊万冷笑道:“还不是你们的通婚使,前两日一时手痒,拿火铳射了一头孤狼,今日便遭狼群报复,放心吧,有我们西伯利亚红松的树脂,它们撑不了多久。”
果然,不过半刻,群狼的攻势减弱,远处暗夜里的狼影再次发出凄厉的狼嚎,顷刻间,狼群退得干干净净。
不过车队损失不小,死了五个,重伤十几人,惨呼一片。
好在车队配备了七八个随行大夫,及时帮那些伤患止血包扎,又叫人熬了汤药喝了,方才稳定下来。
只是时间也耽误许久,少不得晚上又要露宿荒野。
朱荣烨等人安排了守夜的护卫和巡哨,又吩咐在周围点燃七八处篝火。
晚间,几只西伯利亚大灰狼居然真的又过来,远远地探查一番,见车队防卫严整,无机可乘,方才作罢。
第二天又走了大半日,前方出现了一支骑队,马杰正要下令戒备,却听到前方探路的探子报:“罗刹国伊尔库茨克总督苏洛托夫上校来迎接我们了。”
消息一传出,众人纷纷欢呼。野地里露宿十来日,真是够够的了。
贾珍听外头喧哗,萎靡蜷缩的身子终于动了动,半张着眼皮问佩凤:“何事如此兴头,跟回京了似的。”
“爷,奴听着像是晚上要进城了。”佩凤也不确定。自从遇到狼群,老爷就吩咐把门窗都关严实,轻易不敢开。
“荒郊野岭,哪有什么城?进个村子,上边有三片瓦遮头,也就罢了。”
不过想想好歹马上有了歇宿的旅店,贾珍的精神还是好了一些。
天寒地冻的,也没寒暄,苏洛托夫就在前面引路。
伊尔库茨克此时还只是个小城堡,就在安加拉河边的小坡上,半圆形的外墙用灰黑色石头筑成,西北角高耸部分是防御塔楼。
苏洛托夫走上前去叫门:“托洛茨基,别打瞌睡,快把门打开,周国的使者到了。”
楼上的人一激灵,马上道:“上校,您说的是真的?我们三个月都没见到往来车队了,上校,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离开了人类社会。”
“别哆嗦,托洛,快开门。”
随着木头与石头摩擦的声音,沉重城门缓缓打开,一队罗刹卫兵站在通道两侧,肩扛火铳迎接,他们军容严整,上装为墨绿色长襟大衣,内装搭配是红色的坎肩,下装配马裤、长筒袜和低帮皮鞋,还有一顶三角帽。
朱荣烨见其在如此偏寒之地长期坚守,尚能保持如此军姿,不禁脸有忧色。罗刹远在泰西,却能拓地千里直达北海,其坚忍与野心可见一斑。
进入城堡,只有中央一条大街,两旁零星几家店铺,店铺后方均是居住区,而大街尽头则是拜占庭风格的教堂,独特的洋葱顶在茫茫瀚海大漠中,颇显庄严。
车队人较多,小城安排不下,除王子腾、贾珍与朱荣烨等人被安排在民宅外,其他人都只能在教堂钟楼、城堡仓库、塔楼歇宿。
虽然简陋,但无人抱怨,毕竟比荒野强多了。
贾珍与佩凤进了一栋木板小楼,楼下是灶台、餐桌,旁边是柴房,楼上是卧室。据说此宅原是一个罗刹皮毛商人的居处,倒也周全干净。
卧室也修了罗刹常有的壁炉,佩凤与贾珍摸索了一番,成功点燃,如今贾珍也没法端着了,时时也得搭把手,若不然,苦的是自己。两人互相扶持着,竟有些贫贱夫妻的味道。
身子略暖了些,贾珍与佩凤先烧水洗澡,这许多日露宿,污垢都已板结,对曾经每日沐浴熏香的二人来说,着实难熬。
洗完澡,精气神回了些,贾珍看了看佩凤的身体,却还起不了那等心思,实是伤了身。
不一会儿,朱荣烨的从人来催,一起去总督府大堂赴宴。
贾珍出门,却见王子腾也已在门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