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勇一愣,难怪甲板大幅倾斜,遂下令:“让他带人用艌料密封舱室,娘希匹,不知能否来得及。”
严恭答应一声,立即去召集几个下属,顺便把李晴儿放到针房,慌乱间,也没人注意严恭为何背着李晴儿,或者只以为是严恭是恰好见李晴儿遇险救了她。
召集了十来个船工,严恭立即下甲板,先到货舱内找艌料,漏水越来越严重,水已漫到腰间,水流越来越急,严恭等人艰难往前趟,时不时有人脚滑摔倒,装满粮食、淡水、种子、农具的仓库也被水淹没,众人正寻找时,突然喀喇一声,最外面叠起的胡桃木桶倒塌砸下,众人惊呼躲避,可惜队尾的芦纶被砸中头部,栽倒在地。
小旗方维想过去背起他,芦纶却被急流冲走,严恭立即道:“来不及了,芦兄弟事后再找。”
众人一阵忙乱,终于找到艌料,立即前往水密舱。
好在水密舱隔板并没有被冲垮,严恭等人先把未被水漫到的缝隙用密封艌料,使缝隙不再扩大,然后全力封堵最大的破口,但努力多次,艌料都被冲刷掉。
严恭只好命先把小缝隙堵上,逐渐减少漏水点,减轻水势,然后围堵最大的出水口,此时海水越看越高,众人仰着头,大口吸气,然后憋气下水继续封堵。
经过一刻钟的紧张作业,终于堵住裂口,众人爬到客舱层,坐在地板上大口呼吸……
这场大风暴持续了两个时辰,风暴停止后,乌云退散,太阳重新出现在天空,仿佛刚才的狂风暴雨巨浪滔天都是幻觉。
黄子晟长舒一口气,对主簿杨荣道:“组织救灾,能救的都救上来,落水的将士,还有库房里的淡水、粮食,这些都是保命的资粮。”
幸好在吕宋补充了不少,不然无法承受这波灾害。
杨荣立即答应一声退下去。
黄子晟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终于明白海路之险,怨不得华夏千载以降,开拓波涛者少之又少,今上倒是个有抱负的。
正思虑间,却听望斗上的哨兵一阵尖锐的呼啸声,黄子晟心中打了一个颤,这是敌袭的信号。
他来不及思考,对传令兵道:“升旗语,迎敌。”
说完,他不放心,自己往望斗上爬,高杰阻拦道:“大人不可,雨后湿滑,大人身系万余水师将士,不可涉险。”
黄子晟不听,一边往上爬一边道:“天灾刚过,敌袭又至,此存亡之际,岂可惜身?”
到了望斗,他举起望远镜观察,只见前方二十余艘战舰,均为三桅帆船,船首船尾翘起很高,船身中央却低矮,这也罢了,船队前方的几艘战舰,船舷下却有三层炮甲板,火炮整整排了三排。黄子晟可以想象届时火力之猛。
船头站的似乎是佛郎机人,但这些战舰的样式与他之前在马尼拉看到的佛郎机船队却大有不同。
更令人诧异的是,这些船居然能逆风而行。
黄子晟看着他们的航向,忽然惊觉:它们要抢占上风向。
他立即急匆匆往下爬,快到甲板时脚一滑,摔到甲板上,他却咬牙站起声,立即命令:“右满舵,升满帆,截击。”
赤帝水师战舰除留下十艘看管福船外,其余全部满帆往上风向冲。
全力冲刺中,阵型却有些散乱,对面逆风,却冲得飞快,立即占据t字形的头部,囚牛舰还没抢到预定位置,已经挨了一排炮。
冲天水柱在船舷旁炸起,其中一颗炮弹击中望斗的立柱,望斗咔嚓一声倒下,其下兵卒立即奔逃,却还是有两位被砸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赤帝水师也开炮反击,但效果不好,只有四、五枚炮弹击中敌舰,但对方不少战舰都包了铅皮,被砸中竟没有多少损坏。
一时双方互相激发,海面上水柱冲天,炮弹砸中船体咚咚作响。
黄子晟见己方火力不足,完全靠着船多维持均势,但维持不了太久,因为已经有两艘船损毁倾斜,开始沉没。
他立即命令变阵,赤帝舰队呈人字形,互为犄角攻击对方。
隆安帝持续砸钱训练,在此刻起了效果,水师变阵迅速,不一会儿,即完成新阵型,缩小了被攻击角度,扩大了己方攻击面。
即使如此,赤帝伤亡仍在增加,严恭也在指挥发炮时受伤,敌方炮弹刚好砸中船上栓缆绳的木桩,木桩碎裂,木刺四射,刚好一片溅射到他的小腹,血流如注,他只好撕下衣襟自行包扎。
手下炮手已阵亡数名,他不得不一边指挥发炮,一边帮忙。
敌方旗舰指挥室内,维尔德准将见己方战损超过预期,也开始懊悔:“见鬼,被西班牙人骗了,什么逃难皇族带着无数金银,只有水上护卫队跟随,狗屎,这一定是周国正规军。”
旁边的旗舰指挥官范德里希撇嘴道:“尊敬的准将先生,桑托斯当时可是说等他们联合进攻的。”
维尔德老脸一红:“亲爱的范德里希,安格鲁撒克逊人有句老话:贪婪是好事,荷兰需要我们拓展利益版图,既然发现这支周国舰队被风暴冲散,这种时机怎么能放弃?再说,他们用的还是硬帆,反应可比我们慢多了。”
果然,荷兰舰队利用机动优势,常常能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赤帝船翻覆已超过十艘,海面上漂浮了无数水师将士尸体和呼救的落水者。
严恭身边袍泽越来越少,就在刚才,一发炮弹刚好命中当初与他一同入队的同乡严老倌,脑袋像西瓜一样被砸碎,脑浆迸裂,溅了他一脸。
他大呼一声:“老倌!”,看着对面不断喷吐的巨大弹丸,没有了恐惧,只有切齿痛恨。
黄子晟心中焦急,这样下去,这场海战必败无疑,便是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正在思考是否再次变阵,却见炮队百户严恭急急忙忙跑来,在甲板滑倒后迅速爬起,身上扎着几根布条,血污满脸,近前来疾声道:“指挥使大人,囚牛炮队伤亡过半,继续下去火力更弱,标下以为,当断然施行火攻。”
黄子晟听完一愣,他不是没想过火船攻击,只是伤亡太重,而且未必能贴近敌舰。
严恭继续道:“为今之计,只有放下所有马船,浇上火油柴草,以多打少,万船齐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敌船,使其首尾难顾。大人,下令吧!末将愿亲自率船攻击。”
黄子晟见他浑身袍甲被鲜血染红,脸上目光却沉毅英勇,不禁深受感动,大声道:“好,就依你所言。”转头对传令兵道:“传我命令,调用所有马船,全力火攻!”转头对严恭道:“严百户,此次火攻由你全权负责,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其实他知道,严恭活命的概率很低,但若活下来,他也不吝重赏。
严恭却没考虑那么多,他现在恨极了对面的翘角敌舰,只想把他们烧得一干二净,为兄弟们报仇。
不到一刻钟,上千马船都已下水,每条船上都站着二、三名水师将士,他们头扎红色布条,精赤上身,下身穿着裈裤,斜背一个皮囊,个个面无表情。
严恭站在船队最前面,他手持红色大纛,迎风一甩,然后直指敌舰,大喝道:“弟兄们,冲啊!”
火船队将士一齐发出雷鸣般的呐喊,然后奋力划桨,向敌舰冲去,由于顺风顺流,诸船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荷兰舰队。
随着这一腔血勇的玩命冲锋,雨点般的炮弹铺天盖地向他们砸来,如枯叶一般的马船快速在水柱丛林中穿行,时不时有马船被砸中,船毁人亡。
严恭手持大纛站在前排,他是荷兰人重点关照的对象,无数水柱仿佛将他包围,但他此时却没有了害怕,只有一股激昂意气,那些水柱好像是护送他的卫兵,而不是催命的符咒。
指挥室内,维尔德怒骂道:“见鬼,这些中国人都是疯子。”舰队光顾着轰击这些小船,倒是让周国水师逮住机会砸翻了两艘驱逐舰。
范德里希道:“准将先生,我们的船身若被火船扣住恐怕凶多吉少,铅皮毕竟没有包裹整个船身。”
维尔德冷笑一声道:“到时候让士兵们用撑蒿把火船推开。”
“这倒可以试试。”
严恭此时已冲到敌舰十丈之内,他大喝一声:“点火,跳水。”从皮囊内拿出火折子,点火后扔船上,泼洒过火油的马船呼一声爆燃开来,严恭立即跳下水。
跟随其后的六百余艘马船上的死士也纷纷点火跳水。
跳水后,他们都沉入水下,瞬间没了身影,似乎已经偷偷离开,但水面上却竖起短短的细竹筒,不靠近了认真看,不会有人注意到。
火船顺风顺水,继续往前冲刺,然而,即将撞上荷兰舰时,甲板上却伸下一根长杆,往火船推去。
严恭等人立即从水下跃起,或抓住长杆往下拉,使不少荷兰兵从甲板栽下水,有的用刀砍向长杆,让他们偏离马船,有些长杆抵住了马船,却被大刀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