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者说 第41章 一梦黄粱

众人讨论到下午才商议妥当。其实中午时分，明瑚姑娘便托人送来一桌宴席，只是当时众人正聊得火热，对满桌的珍馐美味熟视无睹，直到这时才发觉饥肠辘辘。此刻也顾不得热热菜肴了，残羹冷炙对众人来讲依旧算得上美味，果满、小烈、沈思三人风卷残云般地填饱了肚子，而一边的鱼贞姬和小侯爷时戾止却吃得颇为优雅。尤其是时戾止望着狼吞虎咽的沈思时，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气得连连叹息。

几人连日来一直疲于奔波，难有一个安稳的时候，此时吃饱喝足，压制在意识深处的疲倦感和困意也趁机涌上心头。这处小院虽不算奢华阔气，但是庭院格局特意模仿江南风格，景色宜人，众人各自拣选了房间，回屋休息去了。

今日上午本是万里无云的晴天，不料正午过后便突然刮起风来，接着天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未时刚过，就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点。

沈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倚着窗沿，抬头仰望，雨越下越大，雨点落在窗外的树林中，打在初生的绿叶上、含苞待放的花苞上噼啪作响。去年冬天开始螭国各处灾事频发，白玉京附近更是干旱异常。就在农户们为播种下的庄稼担忧之时，这一场贵如油的春雨恰恰救了他们的急。雨声之中，凉风突袭，窗口的沈思不由得探回了身子，紧了紧衣衫，树林后是一条窄道，窄道外是一条小渠，本已干涸的水道慢慢地汇聚出了水流。

沈思低头看着渠中的流水，缓缓闭上双眼，神识潜入识海。他在识海中为自己建造了一栋宅院，就和吴郡老家的一模一样。走过自己从小嬉闹过的假山、长廊，沈思心中略感宽慰，他跨过前庭，步入内宅，轻轻推门进入，眼前是一条竹林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一片荷塘，荷塘中是一座凉亭，亭内荔枝正侧卧在胡床上假寐。似是感应到有人来访，荔枝睁眼起身，见来者是沈思，不由得报以一个柔情似水的微笑。

“荔枝，我想你了！”沈思望着荔枝的面庞，忽地鼻子一酸，热泪盈眶，扑上去死死地将荔枝抱住。对荔枝的思念十年间从未间断，但不知为何今天尤为强烈。

荔枝抱着沈思，一言不发，只是怜爱的轻抚着他的头、他的肩、他的背。

“你这呆子，轻点，箍得我生疼！”过了许久荔枝才佯怒娇嗔道。

沈思“嘿嘿”一笑，将心上人轻轻放开，牵着她的手，两人并肩坐在厅中的长凳上。亭名翠晚，两人望着满池含苞待放的荷花，唠起了家常。

“怎么了我的沈大公子，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谜团？还是碰到了对付不了的敌人？”荔枝促狭地望着沈思，问道。

沈思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都不是？那莫非是你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家的千金，准备将我赶出这沈家大宅？”荔枝醋意陡升，尖着嗓子说道。

“哪有，哪有！天地可鉴，我只盼着能和你天天黏在一块儿，永不分离，怎会有半点负心之举！”沈思慌忙解释道。

荔枝见状，噗嗤一笑，在沈思面颊轻轻啄了一口，说道：“我就知道我的沈郎绝不会是那种负心之人！”

沈思被佳人亲了一下，顿时心情激荡，一把将荔枝搂在怀中。两人倚着栏杆半卧着，沈思将这一年来的见闻，专挑些紧张有趣的内容添油加醋地讲给荔枝听。

“那白玉京真是座不夜城，平日里街上便已是人头攒动，可到了晚间呢，更是热闹非凡，可谓是人山人海，彩旗飘飘啊！比咱们在神都时遇到的庙会还要热闹几分呢！”

荔枝倚着沈思坐着，眯着眼侧耳倾听，待他兴致勃勃地全部讲完才起身坐正，抓着沈思的双手，盯着他的双眸问道：“所以，这次是白玉京内有危险行动么？”

沈思一时哑口，嗫嚅了片刻说道：“嗯！我们推测白玉京中或许有一处隐藏的洞天！”

“沈郎，你是讨厌去洞天探索么？”

“我…我….我其实心里怕得狠！荔枝，你知道的，我虽不信什么命数之说，但咱们每一次进入洞天都遭受了难以抵抗的凶险！第一次，咱们几乎要死在那黑黢黢的洞窟之中；而第二次！第二次，我几乎失去了你！也不怕你笑话，我真的怕，我是真的怕！我不是害怕洞天里面的怪物奇境，而是怕万一，如果万一我有了什么闪失，谁去救你呢？！”沈思越说越急，最后竟放声哭了出来。

荔枝将他搂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劝慰道：“我的沈郎，从半点武功都不懂的弱质书生，变成了如今江湖中声名鹊起的冰镜孟章，还是天下第一的通天阁里的中流砥柱，世上哪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你！”

沈思从荔枝怀中挣脱，深吸口气，渐渐冷静了下来，望着亦是眼中含泪的荔枝，满脸愧疚地说道：“我若真像你说得那么厉害，怎会快十年了仍没法救你出来？！我答应过你的承诺，却一直无法兑现！失言了这么久，这些年，为了逃避，为了瞒过自己，我只能在识海中虚造出你的幻影，假装你还在，还在我身边！假装一切仍有希望！其实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我怕发现真的没法子救你出来，我怕就算哪天真的找到了法子，却迟了！”

“我真的害怕，荔枝，这些年我总觉得自己没半点长进，还是那个懦弱的吴郡书生，靠着自己编造的幻想来麻醉自己遍身的伤口，苟延残喘而已！”

荔枝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沈郎，你可否想过，纵然只是一道幻影，我亦有真实的部分，你眼中的荔枝，你心底里的荔枝，或许与现实中的有所差别，但两者亦有许多相似之处！”荔枝说着，身影渐渐淡化，变得脆弱而透明，“请你千万不要忘了，这其中最大的相似之处便是荔枝和我都是一般的爱你，都是一般地相信你！我，我们都相信我眼中的沈郎，我心底里的沈郎，无论遇到怎样的挫折都会勇敢地站起来！其实你能偶尔来到这里，将不为人知的脆弱展现给我，我很开心的。给自己多点信心吧，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荔枝的幻影袅袅散去，周围的凉亭、荷塘、宅院也消散如烟，识海中空空如也只剩下沈思自己。沈思苦笑着摇摇头，从识海中离开。现世中雨越下越大，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滴，自己的脸上满是水渍，耳边轻轻回荡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声响，可就算再不清晰，沈思还是能一下听出那正是荔枝的声音——“沈思，我会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