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摇了摇头,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想这些莫须有的鬼神之说。
也许沈清只是同他一样,不愿暴露自己的所长所短罢了。
此事便揭过不谈,楚朝翻开桌上的文案。
这些都是御史台的公文,他虽每次都翻阅过,但甚少做批注,几乎就是空白地呈上去。御史中丞许冲人不若其名,每每不敢有所言。但是御史大夫梅傅春颇有微词,几次想训斥楚朝都被许冲拦下。
此后,虽仍是大片空白,但所书字迹倒是工整许多。
楚朝在公文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细细看完后流露出一丝笑意。
——孟延川和左相养女华染。
有意思。
……
彼时孟延川正在刑部处理案牍。
魏兴自那次游湖诗会之后,便甚少来阴阳怪气地捉弄于他。孟延川心中清楚,这是由于华染的关系。
那日游湖诗会,他本来是想着能够借此结交一些人脉,至少也要留下一个好印象。好在游湖诗会以诗为主,才让他有施展的机会。若是平常的宴席恐不会有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机会。
他去了,也达到了目的。
不仅与状元郎赵措搭上了线,还有意料之喜。
他想过穆燃的出身不会低,却没想到是如今如日中天的宰相之女华染。
然而那次诗会过后,华染对他突然冷淡了下来。连原本定下的邀约也不赴了,孟延川心中未免有些困惑和不满。
这半月多来,他几番送礼递消息,均被退回。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直到华染的侍女阿香无意中说了一句“你以前的风流债可别跟我家小姐有所牵扯”,才让他确定是因为他以前与沈清的牵扯。但好在他多日以来的坚持,让穆染的态度软化了一些。
其实穆染是没有立场生气的,这一点孟延川和华染都很清楚。但就是华染态度的变化才让他们之间的窗户纸破了个洞,从相谈甚欢的朋友变成了男女之间的暧昧。
沈清的事情华染早晚都会知道,与其变成日后的一根刺,不如早早便说清楚。
思及此处,孟延川心下也宽慰不少。
眼下对孟延川最重要的不是华染,而是他在刑部如何出头。他所经手的都是些案件的整理和复核,从中做不出什么能成为政绩的东西。即便是真被他找出什么案件的漏洞,朝廷关系盘根错节,也不是他区区一个员外郎能够撬动的。
如此,他便无法从经手的公务中博得上头的关注,只能耐下心来等待他能够施展的时机。
孟延川想起那间三四个官员挤着挨着的官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地方除了地段尚可外,其他一概不如原先住的客栈房间。唯一可喜的是,他可以不时找崔衍下下棋,交流下各自的见闻。崔衍其人与他很像,分寸拿捏得极好,几乎也不会红脸。在崔衍面前,孟延川常常有种临水照镜的恍惚之感。
虽然崔衍不曾提及其出身,但是同住朝廷分派的宅院,想必出身不会太高。崔衍虽比他早入仕,但孟延川也只有与他相处时有平等之感。这种感觉哪怕是在面对家族衰落、才华平平的魏兴时也是没有过的。
孟延川只偶然几次想起过沈清,也曾想过如有沈家的帮助他必定无需像现在这般低声下气、苦心经营。但想到那日沈清在诗会上也不是没有被刁难,心下知道还是有很多人轻视商籍的。自己虽然出身微寒,但士农工商,他与沈清的出身孰高孰低也可辩一辩。每当想到这里,当初被拒亲的耻辱便少一分。
孟延川闭上眼睛,缓解缓解因长时间伏案而感到的酸涩。他想,他必定会出人头地的。哪怕用尽一切手段。
……
左相府。
左相府是先帝御赐的一座府邸。当朝宰相华潜因前朝雍亲王一案立下大功,一跃成为先帝重臣。所提治国之策利国利民,政绩斐然,拔擢为丞相。
华潜举家迁入左相府之后,也并未大肆修缮,而是一切从简。好在府邸本就豪奢,倒也不会配不上左相府的门楣。
华染居于南边的芬芳苑,苑如其名,百花争艳。华染原姓穆,其父亲曾受到雍亲王一党的破坏蒙冤流放。穆染当时年幼,穆父曾对华潜有过一饭之恩便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华潜。华潜当时已经和先帝暗中达成共识,要扳倒雍亲王一党,是以请示过先帝后便收养了穆染。
只可惜穆父及其家人不耐流放之地苦寒,双双离世,所以华潜便承担起了穆染的父亲的角色,细心教养。
华染虽说幼时经历曲折,但也算没有受过什么苦。她被华潜收作养女时,华潜已不是无名小卒。只是自小不受拘束,既了解官家礼仪,又熟悉市井杂务。
只是失去了父母,对于华染来说心中难免不会有所缺失。华潜与夫人虽然待她极好,终不似自家二郎,可打可骂。对她的疼爱中,少了一份亲生子女的自然和随意,因而华染心中其实很渴望有一个可以不计较身份、不计较任何除她本人以外的因素,与她建立真正亲密的关系。
然而左相养女的身份吸引而来的都不是这样的人。
唯独孟延川是在她只是穆燃时,是在她只是她自己时所结交的朋友。
况且孟延川相貌俊美,又谈吐不凡。游湖诗会的偶然再会更是意外之喜。
华染心中有几个念头在告诉她:孟延川就是那个人,他们之间有冥冥之中就注定的缘分。
即便曾经有过过往,但那毕竟不作数不是吗?
“小姐,孟公子又派人送信过来了。奴婢还是叫人退回去?”阿香已经有些恼意了。
不知这孟延川从何处找的小童,每每都在南边小门处托守门的婆子把信往里面送。起初那婆子还不愿,小心翼翼地前来打听。后来小姐虽然退回了书信,却也打赏了那门房的婆子。
那婆子如今往这芬芳苑里走动得是越来越频繁了。
华染倚着院中的竹椅,忽然起身接过信笺:“收下吧。”